王文恍然大悟,提起公筷给姜瑾碗里夹了一根鸡腿:“对,就是那老倌,两日前弟子得知漕帮总坛强行指派大师伯来扬州,与弟子商议运河例钱一事,心头一时不爽,便派了一名得力干将走下走了一趟漕帮总坛,把那老倌的人头,取了回来,方才我那手下还把那老倌的人头给我看呢,剑眉、鹰钩鼻,额角有一颗小痣……是那老倌不?”
姜瑾神情愕然的看着他,整个脑子都嗡嗡的。
既不敢相信,王文的脾性竟会刚烈至此,愣是一口腌臜气都不往心里去啊。
他人都还没到扬州呢,王文都已经把气给出完了。
又不敢相信,那个斗了大半辈子的老对手,会死的这么突然、这么轻易。
就像是他碗里这根鸡腿一样……
他满心荒诞的,面色古怪偏过头对黄兴德说道:“你可真教了个好儿子啊!”
黄兴德使原本还使劲儿绷着脸,见他眉宇间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才忍不住嘿嘿的低声笑道:“咱当初怎么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还硬要跟咱犟,非说这小王八犊子是块璞玉,说他是那啥来着……哦,对了,锥置囊中、其锋必现!”
姜瑾愕然的看着他,旋即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这心眼、也不大啊……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早就忘了这一回事了。
亏黄兴德还记得……
黄兴德得意洋洋的“嘿嘿”笑:“还得是咱看人准吧?”
姜瑾:“是是是,知子莫若父嘛……”
王文只当听不见这老哥俩的闲聊,还给黄兴德的碗里也夹了一条鸡腿。
姜瑾放下了心头的包袱,笑呵呵的和他们爷俩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之后,王文再次说起正事:“大师伯,气我已经出了,您的颜面弟子也一定给您兜着,漕帮给几成运河例钱,您老说了就算!”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姜瑾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呵呵的说道:“我说真算?不怕坏了你荡魔将军府的规矩?”
王文也笑道:“谁想坏规矩,谁家就死人,漕帮都没例外,其他人自然更不会例外!”
姜瑾原本还想再逗他几句,可听他一口一个漕帮的叫着,心头突然就不大是个滋味儿,意兴阑珊的轻叹道:“你与帮里的矛盾,我不好说,但这回帮里执意让我来扬州,的确是做得太糊涂了,我先前就与他们讲过,我来扬州只会适得其反,可没人听……兴是他们不敢见你的面吧!”
王文笑着回应“兴许是吧”。
但心头却在低低的嘀咕道:‘不见得吧?只委屈我们两个人,每年就能节省下数以万计的银钱,这是多划算一笔买卖啊?’
漕帮做的是南来北往的大买卖,每年交给主官部门淮南转运司的孝敬,当然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然,正常来说,漕帮是不应该琢磨怎么节省这笔银子,而是应该琢磨,怎么给他荡魔将军府多送银子。
可谁叫他王文先前掀的是齐王的摊子,而齐王又是漕帮当下的大东家呢?
姜瑾发了一句牢骚后,正色道:“我来之前,得到的授意,是请二虎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少少能再少一些,让帮里对上对下都能有个交代……也无须再少太多,只要能交代得过去便是。”
王文听言,心道了一声果然。
交代?
什么交代?
无外乎是跟齐王表示,他们漕帮已经和他王文撇清干系。
无外乎是跟天下人表示,他们漕帮依然还有面子……
别人都得分文不少的照给。
而他们漕帮连八成都不愿意给,而且他王文还真就认了这件事!
这件事过后,荡魔将军府对其他大商帮、大势力的态度越是强硬。
漕帮就越有面子!
那俗话不都说,有名就有利么?
以漕帮的规模和手腕,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将这个面子果实,变现成雪花银。
“真贪呐……”
王文都险些被漕帮的无耻态度给气笑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面子里子都占!”
姜瑾很不愿意琢磨自家帮派的不是,可偏偏王文这句话,他还真就听明白了。
心头顿时也替王文鸣不平……在他的心头,王文没有做错什么事,也可谓是给自家帮派给足了颜面!
是自家帮派得寸进尺!
“依我看,就少半成吧,有个意思就成了!”
姜瑾无奈的提起酒杯与王文碰了一下,说完就要一口饮尽。
王文连忙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上:“那不能够,弟子都说了,一码归一码!我跟漕帮的恩怨是我跟漕帮的事,咱爷俩的情谊是咱爷俩的事,无论是因为什么,您既然来了,我这个做师侄的,就绝不能折了您老的面子……就给五成吧,左右我也不差这点银钱,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姜瑾失笑道:“我还是头一回知晓,我的颜面这般值钱……小子,你知晓帮里每年孝敬淮南转运司多少银钱么?”
王文也笑道:“那顾越的家都是弟子带人抄的,您觉得弟子知晓漕帮每年孝敬顾越多少银钱么?”
姜瑾:“知晓你还一开口就是两成半?那可是每年少则两三万,多则七八万的雪花银!像这种宅院,一口气能买二三十间!”
他跺着脚,向王文表示那到底是多大一笔钱。
王文却坚定的说道:“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您老当初对弟子的回护之情!”
姜瑾摇头:“这不行,绝对不行,那亲兄弟都还得明算账,更何况咱爷俩,再者说了,又不是我掏给你,而是帮派掏钱,你替他们省这个钱作甚?而且这要是传出去,外边人还不得说我姜瑾连自家子侄都下狠手?”
王文:“这就不是一码事,我看他们不爽,我直接宰了他们都行,但您老既然亲自来了,我就必须得给您老把颜面兜住了,否则出传去后,外边人还不得说弟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行,这绝对不行!”
姜瑾:“你是师伯还是我是师伯?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王文:“那肯定是您是师伯,但弟子才是荡魔将军啊,规矩是我定的,我说就收多少,不然您回头让漕帮把钱送到衙门试试?看看弟子不开口,谁敢把钱往衙门里抬!”
姜瑾:“你听我的,我这张老脸真没那么值钱……”
王文:“不行不行……”
黄兴德:“好了,别吵了,咱说个数,一人退一步!”
王文和姜瑾一起看过去。
黄兴德略一沉吟,振声道:“就给六成六吧,吉利又顺口,漕帮有面子、二虎你也不亏太多!”
王文与姜瑾犹豫着对视了一眼。
王文勉为其难道:“行吧,666就666吧!”
姜瑾也勉为其难道:“好好吧,六六顺就六六顺吧!”
聊完这个,三人也就不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转而聊起江湖上的闲篇。
酒足饭饱之后,王文起身向二人叉手告退,言明他明日就要外出办正事,嘱咐黄兴德好好招待姜瑾……
哥俩醉眼惺忪的朝他摆手,让他自去忙,不必管家里的事。
王文转身走出偏厅,一队身着便服的镇魔卫从左右涌出来,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姜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道:“以往那点香火情,这回怕是彻底断了……那群老家伙,迟早有天得把肠子悔青!”
黄兴德听言,忽然龇着大牙“嘿嘿嘿”的笑。
姜瑾不解的斜眼瞅他:“你笑啥?”
黄兴德乐不可支:“这话二虎也说过!”
第189章 激昂人生
翌日天未明,王文便骑跨黑二牛,往黄山方向飞去。
平平无奇的黑牛方一飞出扬州城,便迫不及待的恢复了脚踏四团烈焰的墨麒麟本像,撒欢一样的踏云狂奔,冬月清晨阴寒刺骨的浓雾行经它处,都被它周身蒸腾的滚滚热气融化成暖烘烘的暖流,如同流动的温泉一样冲刷着王文浑身的筋肉……
他裹着厚实的狐裘大氅,舒舒服服的躺在黑二牛宽阔、平坦的后背上打盹,有时候黑二牛奔跑的动作太大颠簸到他,他还不满的用脚后跟踢黑二牛的屁股:“别抖,我补觉呢!”
黑二牛只有收起撒欢的性子,老老实实的载着他平稳的踏云飞行。
“老爷,俺闹不明白,您那么多手下,咋好像回回有事儿,还是您一人儿东奔西跑啊?”
王文沉吟了几秒,轻叹道:“铁子,扎心了。”
黑二牛:“昂?”
王文却在想,早知道变强以后会这么多麻烦,当初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清河帮,吃喝嫖赌、胡作非为的,等着接黄老登的班儿。
他不无向往的怀念了一番往昔夜夜笙歌、精疲力尽的美好生活后,忽然又会心一笑。
他知道,抱怨是真的抱怨、怀念也是真的怀念,可倘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如今的激昂人生!
他忽然翻身坐起来,拽住缰绳,迎着呼啸的浓雾,引颈高呼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黑二牛似是感知到了他心中激昂的情绪,仿佛脱缰的二哈一样咧着嘴、斜着眼,发足狂奔。
“芜湖!”
王文大笑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冲鸭!”
黑二牛振声附和:“冲鸭!”
适时,晨曦破晓,红日跃出云海,释放万丈金光,给一人一牛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光。
……
晌午时分,黑二牛按下云头,降落在江西兴安镇(今江西鹰潭)外一处无名山林之内。
王文随手将万黎扔到地上,翻身下麒麟,黑二牛随之敛去墨麒麟本相,变化出黑牛之像。
这黑厮虽然觉醒了麒麟一族的天赋传承,但至今也未能掌握一门拿得出手天赋神通,唯有这一手变牛的变化之法,还算熟练。
兴许是它做过十几年牛的原因吧……
“走吧,先找地方吃东西。”
王文牵起缰绳,招呼万黎进镇。
但这时,他才发现万黎眼神呆滞、脸色惨白、嘴唇乌青,两条腿更是抖得好似蝴蝶振翅一样。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的问道:“你恐高?”
万黎瑟瑟发抖着:“小人、小人……”
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文纳闷道:“你恐高咋不早点说?”
万黎闻言,险些掉下泪来,心头委屈的说道:‘我方才叫的那么惨,你听不见吗?’
王文看出他的眼神中的委屈,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方才听你‘啊啊啊’叫的那么大声,还以为你是头一回上天,兴奋呢……抱歉抱歉,回去的时候,我一定先把你打昏,然后再拎回去,这样你就不怕了。”
万黎眼神惊恐的看着他:‘你是厉鬼吧?’
“别磨叽了!”
王文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你说你挺大个老爷们,咋娘们儿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