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已经辞去首辅大学士一职,但影响犹在,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内阁后,很快便有旨意下达新乡。
过了几天,告示便在各县贴开,引得许多人围观。
“我们新乡县的秀才,要去拱州赶考。”
李天青从县城匆匆归来,直奔陈实家,向他道,“拱州路途颇远,路途中到处都是邪祟,只怕单单赶考都要死很多秀才!这个规矩,多半是西京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毁谤西京的旨意,天青,我看你早晚要被押送菜市口杀头。”
陈实已经从造物小五的事情中恢复过来,正在家里洗衣服,他与李天青打赌获胜,李天青为他洗五天衣裳,但如今五天时间已过,他只能自己洗。
陈实从自己脏衣裳的袖兜里翻出一封信,看了看,是华黎夫人给自己的信封,里面是散人集会的请柬。
他最近忙于大明宝船的事情,又遇到造物小五冒充他父亲陈棠,便忘记了这封信,至今还未拆开。
李天青跑到客房里,一边脱衣裳一边道:“要杀头,也是先杀你的头。对了小十,我已经金丹三转了!”
他光着膀子冲出来,把自己的脏衣裳塞给陈实,然后穿新衣裳,道:“金丹三转,考举十拿九稳!”
“我昨天也金丹三转了。”陈实把脏衣裳浸泡在水中,道。
李天青坐下,取来一个木盆帮他洗衣裳,大声道:“黑锅,黑锅!再打两桶水来!”
黑锅站起来,来到井边把水桶送到井里,荡了荡,灌满水,提着井绳把水提上来,拎到李天青身旁,倒入木盆里。
李天青一边洗衣裳,一边抬眼瞥了陈实一眼,试探道:“你还在想造物小五?”
陈实一边拆信封,一边摇头道:“没想了。”
“他是邪祟。不对,是邪神!”
李天青搓洗衣服,道,“他冒充你爹,图谋不轨,若非沙婆婆他们发现得早,咱们肯定被他玩弄一番然后吃掉!”
陈实摇头道:“我倒觉得,他一度把我当成亲儿子看,并没有害我的意思。陈棠待我,若是有他一半好,我就放心了。”
他倒了倒信封,从信封中滑出一个巴掌长短的木牌。
木牌纹理细腻,看不出什么木材,用桐油刷过,泛着玉质光泽。
木牌的正面是一副奇特图案,两个人首蛇身的神人,左男右女,蛇身相互缠绕,呈螺旋状,二人面目相对,一手举起,一手互握。
他们举起的手,一个手持圆规,一个手持量尺。
陈实翻到背面,是一个圆规和量尺的图案。
圆规两脚叉开,而量尺从圆规中间穿过。
这就是散人令牌。
量尺穿过圆规的图案,便是散人的标志。
陈实将令牌放在一边,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纸上写着“拱州横公山雾岭”的字样,并且附上一张地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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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民风淳朴新乡县,人杰地灵拱州省
李天青擦了擦手,捡起放在一旁的散人令牌,打量一番,道,“这块令牌上的图案,好像是传说中的华夏古神,名叫伏羲、女娲。这种图案极为少见了,关于这两位古神的传说已经遗失,即便是我李家的藏书中,也只记载了只言片语。”
他翻过令牌,道:“他们手中的量尺叫做矩,又叫卡尺。我家有铜矩,游标可以活动,用来做精细测绘的。传说伏羲女娲发明规和矩,以确定方圆,制造各种工具。后来人们说规矩,便是指这两件东西。以规和矩为令牌,倒是少见。”
陈实道:“这是散人令牌。”
李天青忙不迭放下令牌,唯恐丢的慢了,面色肃然:“收藏此物,是要杀头的!”
陈实不以为意,将令牌收入囊中,观察地理图。
李天青见他漫不经心,道:“小十,你不知此物的厉害!散人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狂徒,犯下了累累罪行,早就被官府盯上了!这些家伙对真神大不敬,天听者也与他们不对付,经常猎杀散人。怀揣此物,便会遭遇危险!”
“我爷爷是五湖散人。”陈实道。
李天青闻言,迟疑一下。
五湖散人这个名号他听说过,是散人中有名的存在,据说是南派符箓的创始人,其人的手段极为邪异,为江湖正道所不齿。
不过他见过陈实的爷爷陈寅都,看起来很严肃的一个老人,不像是邪道巨擘的样子。
“散人之中,也不都是败类。”李天青道。
陈实道:“我也是散人。”
李天青沉默片刻,从自己兜里取出一块令牌,放在陈实面前。
这块令牌也是散人令牌。
陈实微微一怔,疑惑的看着他。
李天青叹了口气,道:“萧王孙指点我的时候,随手塞给我的。他觉得我天赋不错,成为散人,可以学到更好的东西。我回到李府专门去查询一番上面的图案,才知道这么清楚。不过……”
他略带得意,笑道:“我加入散人比你早很多!显然萧王孙认为我更强!”
陈实没有跟他争这个。
他十年前加入散人那会儿,还没有被人割掉神胎,而且跟着爷爷一起参加了散人集会,比李天青早太多了。
“今年秋闱在八月举行,而散人集会在六月初七,前后相差一个多月。”
陈实提议道,“散人集会不止一天,前后可能有好些天,不如先去参加散人集会,再去参加秋闱。”
李天青迟疑一下,道:“只是我还需得回家一趟。我若是不回李家,李家人便会以为我死在外面,不会善待我娘。不如你我在拱州省城碰面,然后再一起前往横公山雾岭。”
陈实笑道:“你先回家,我也需要温习一下功课。”
李天青站起身,笑道:“此次你我二人秋闱乡试,一定能拿到解元和亚元,位列三甲!”
他颇为激动,低声道:“考中举人的话,就可以去西京找小金了。”
“小金……”陈实目光闪动。
李天青瞥他一眼,不觉挺直胸膛,道:“我比你年长一岁,小金不会喜欢小孩子。”
陈实冷笑道:“算上我死掉的那八年,我便二十岁了,与小金正好般配。”
两人目光遭遇,眼中迸发火光。
这时,黑锅两只前爪搭在他们肩头,两人转头,迎上黑锅的目光,从黑锅的眼神中读出劝和之意,这才放下芥蒂。
李天青道:“事不宜迟,我先回家!小十,拱州再会!”
他匆匆离去。
陈实目光送他远去,低声道:“我肯定是解元,至于小金么……不过话说回来,天青的本事也非同小可,我若是不用功,肯定会被他超越。”
他心中升起强烈的急迫感,急忙洗好衣裳,晾晒了,便带着许多古籍前往黄土岗的老柳树下苦读,但有不懂的地方便请教朱秀才。
一时间,陈秀才学问突飞猛涨。
过了六七日,朱秀才感慨道:“小十,我的学问已经全部教给你,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你可以出师了。”
陈实既是激动,又有些惶恐,道:“老师,我只觉自己还是有着各种不足,觉得难以贯彻先贤和夫子的学问……”
朱秀才喝道:“咄!岂可出此丧气之言?夫子与先贤之言,应当一日三省,不可荒废。荀子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逐一实践,方可见夫子与先贤之妙。”
陈实肃然道:“学生受教了!”
朱秀才面色温和下来,道:“你如今已经是秀才,我死前也是秀才,你的学问已经不弱于我,何必自卑?这天下之大,你尽可以去得。”
陈实豪情万丈,当即辞别朱秀才,又给干娘上了三捆香,转身下了黄土岗,回到村庄收拾东西。
待他收拾妥当,只见村民们自发前来送行,为首的正是五竹老太和玉珠奶奶等人。
——黄坡村原本四分五裂,但造物小五逃走后,胡小亮便又施展法力,把黄坡村拼回来,村民也都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
陈实心中满满的感动,道:“诸位乡亲前来送我,令我汗颜,请回吧。”
五竹老太道:“秀才,你若是中举,成了官老爷,不要忘记照顾我们这些乡亲!”
村民们纷纷道:“你路过费县时当心点儿,那里的人排外。”
“若是没中,就别回来了。”
“是啊。喝了这杯酒,就抓紧上路罢。”
“我们等着放鞭炮呢!”
……
陈实坐上木车,木车骨碌骨碌驶出黄坡村,陈实回头看去,只见村民们拳拳之情溢于言表,待到他走的远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从村里传来,村民们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宛如过节一般。
“我会中举,甚至会试殿试连中三元,考个状元回来,好生鱼肉你们,吃香的,喝辣的!”陈实恶狠狠道。
黑锅在前面欢快的跑着,陈实托着罗盘,木车进入大山,沿着山路行走,待到午后,走出乾阳山脉,然而没走多远,前方还是山,陈实速度放慢很多,一路打听道路,断断续续的走到傍晚,来到费县境内。
太阳落山前,他总算跟着一支商队来到费县县城。
费县民风淳朴,县城外的木桩上挂着人头,树上吊死了十几个人,陈实还未进县城,钱袋子便被偷了,急忙去追小偷,却见有人扛着黑锅便跑。
他转头功夫,木车不见了!
陈实勃然大怒,抓住偷钱袋子的小贼,夺回钱袋子,将那小贼胳膊拉得脱臼。
另一边,黑锅拖着被打晕的偷狗贼回来。
陈实托着罗盘,木车呼啸奔驰而来,稳稳的停在他的面前。后面追来十多人,叫道:“我的车,我的车!臭外地的抢我的车!”
四周围了不少人,还有些衙役挤入人群,喝问道:“何事喧哗?”
陈实连忙道:“各位官爷来的正好,这小贼偷我钱袋,被我擒住了。还有这个人偷我狗,被我家狗子打晕了。这十几个人,偷我车……”
那些衙役围上来,其中一人喝道:“臭外地的,到我费县撒野来了!拿下他!”
众衙役一拥而上,被陈实三拳两脚放倒。
他并未痛下杀手,有些不快道:“我听说你们费县排外,果然如此。”
那些衙役起身,叫道:“我们费县从不排外,休得污蔑!臭外地的等着,不要走!”说罢恨恨而去。
陈实打算住店,却没有店家胆敢收留他,正在四处寻找客栈,却见一众衙役与县丞气势汹汹杀来,县令在后方压阵,还祭起了万魂幡。
陈实慌忙带着黑锅,逃出费县县城。
费县县令带着众人杀到城外,没能找到陈实这个臭外地的,含恨而归。
费县县令道:“若是抓到他,让他坐木桩,挂在木桩上!”
坐木桩是指木桩的一端削尖,屁股坐在上面,靠自身体重,慢慢的沉下去,木桩渐渐插入人体,受刑者一时间又死不了,痛楚不堪,惨叫不绝。
陈实无法在城中歇息,只好在城外随便寻了一间破庙,勉强过一夜,半夜里只听外面有动静,不知是妖魔还是邪祟出来活动,有的吸食人血,有的吸食人魂,有的吃肉炼骨。
不过古怪的是,这些妖魔邪祟只是远远望了破庙里的陈实一眼,并未上前。
——城外有着许多吊死的人,还有些坐木桩的人,够它们吃的,犯不着去招惹一个活人。
“拱州的民风,比我新乡还要淳朴。”
陈实心道,“难怪能在乡下养出小枣那等邪祟。”
小枣此时已经封为黑山山君,邪气被陈实炼化,但在那之前却是人头枣树,说不出的诡异。
拱州一带的民风着实吓人,陈实也知道不妙,第二天赶到岷县,他小心翼翼的进城,去药材铺买来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诸如血余炭、白丁香、上吊绳灰等物。
陈实研磨成粉,与朱砂混合,再加上黑狗血,在木车内外细细绘制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