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太监的,总有些暗病在身上,不退就晚喽。”督主坐在轮椅上,很是淡然。
严羡之目视督主,心道:“他消息倒也灵通。”
这日朝会,又有都察院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大员也自感年事已高,要让贤给年轻人,递了辞呈。
朝野一时哗然。
晌午时分,钦天监左监汤木和看着平镜,镜面上的尸体多了一具。
待到晚上,镜面上的尸体又多了一具。
西京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人们依旧安安静静的生活。
“大邪入侵,悄然无息。”汤木和低声道。
待到天上的悬尸多达二十具时,终于西京内部有些躁动不安。
“刑部失踪了几个官员。”
有人上报严羡之,道,“都是负责办案的官员。”
严羡之询问道:“失踪的这几个官员,当年是否负责五十省第一的孩秀才一案?”
“大人明察秋毫!”
严羡之抬头看天,笑道:“果然是来找当年的旧账的。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如今,是我该隐介藏形,默默注视造物小五兴风作浪的时候。”
又有一段时间,失踪者渐多,天空中悬尸已达百数,汤木和上禀内阁,内阁震动。
这一日,有剑光如潮,飞上天际,但大部分剑光都无法达到远离地面六十里,最多三十里的高度,便无法再进一步。
天空中,悬尸还在慢慢增多,不断有人失踪,尸体出现在六十里高空处。
惊慌像是瘟疫一般传播开来,让西京上下人心惶惶。
那是对未知敌人的恐惧,这个敌人隐藏在暗中,谁也不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自己,谁也不知他用什么办法干掉自己,把自己的尸体挂在高空中展示!
但是渐渐的,有心人便发现,死掉的那些人皆与当年的一桩公案有关。
“这个凶手,试图借此机会,逼出当年那桩公案的真凶。”
严羡之向来访的督主道,“冯督主,这个造物小五比他爹还要聪明。悬尸越多,压力越大,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便会起内讧,交代出到底是何人夺走孩秀才的先天道胎。”
督主本名冯天焕,又叫冯太监、冯督主,此次也辞官赋闲,坐着轮椅来寻严羡之,闻言笑道:“我已不是督主,老大人勿要再称我为督主,叫我天焕便是。”
他顿了顿,道:“当年西京屠夫降临,杀得血流成河,西京人心惶惶,不也没有逼出那凶手?此次造物小五就算手段更高,也未必能逼出那人。”
“未必。”
严羡之笑道,“当年那人得到先天道胎不久,但如今已经过去十年。十年,举世无双的先天道胎,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从神胎境修炼到极高境界。我若是他,必有图谋。”
冯太监侧身凑过来,道:“敢问老大人,此人到底是谁?”
严羡之饮茶,笑道:“我与督主一样,也是一无所知。”
冯太监哈哈笑道:“滑头,滑头!对了,乾阳山出事了,老大人知晓么?我可是听闻十三名门望族派出高手,探索大明宝船,结果这艘宝船摆脱石化,从德江出发,驶入黑暗之海。老大人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么?”
严羡之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摇头道:“没有消息。我严家子弟,连同我那身为新乡巡抚的姑爷,也失踪了,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冯太监虽然在各地都布置了眼线,但也没有得到更多消息,沉吟片刻,道:“新乡巡抚的位子还空着,严家有兴趣么?古人说,举贤不避亲,老大人不妨推介几个严家高手前去镇守新乡。”
严羡之又叹了口气,道:“短短半年,新乡巡抚已经死了两任了。新乡,大凶之地啊,我岂能让我严家子弟以身犯险?”
他摇了摇头:“如今西京只怕会有一场大乱,新乡巡抚一事倒是小事。应对即将到来的大乱,才是正事。”
冯太监道:“虽是小事,但秋闱也不远了,没有新乡巡抚主持,新乡省的秀才便不能考举。岂不是白白荒废几年?”
严羡之思量片刻,道:“今年特殊,内阁会传令下去,让新乡各县秀才去外省将就一下。只是苦了这些秀才了。”
他虽然已经辞去首辅大学士一职,但影响犹在,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内阁后,很快便有旨意下达新乡。
过了几天,告示便在各县贴开,引得许多人围观。
“我们新乡县的秀才,要去拱州赶考。”
李天青从县城匆匆归来,直奔陈实家,向他道,“拱州路途颇远,路途中到处都是邪祟,只怕单单赶考都要死很多秀才!这个规矩,多半是西京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毁谤西京的旨意,天青,我看你早晚要被押送菜市口杀头。”
陈实已经从造物小五的事情中恢复过来,正在家里洗衣服,他与李天青打赌获胜,李天青为他洗五天衣裳,但如今五天时间已过,他只能自己洗。
陈实从自己脏衣裳的袖兜里翻出一封信,看了看,是华黎夫人给自己的信封,里面是散人集会的请柬。
他最近忙于大明宝船的事情,又遇到造物小五冒充他父亲陈棠,便忘记了这封信,至今还未拆开。
李天青跑到客房里,一边脱衣裳一边道:“要杀头,也是先杀你的头。对了小十,我已经金丹三转了!”
他光着膀子冲出来,把自己的脏衣裳塞给陈实,然后穿新衣裳,道:“金丹三转,考举十拿九稳!”
“我昨天也金丹三转了。”陈实把脏衣裳浸泡在水中,道。
李天青坐下,取来一个木盆帮他洗衣裳,大声道:“黑锅,黑锅!再打两桶水来!”
黑锅站起来,来到井边把水桶送到井里,荡了荡,灌满水,提着井绳把水提上来,拎到李天青身旁,倒入木盆里。
李天青一边洗衣裳,一边抬眼瞥了陈实一眼,试探道:“你还在想造物小五?”
陈实一边拆信封,一边摇头道:“没想了。”
“他是邪祟。不对,是邪神!”
李天青搓洗衣服,道,“他冒充你爹,图谋不轨,若非沙婆婆他们发现得早,咱们肯定被他玩弄一番然后吃掉!”
陈实摇头道:“我倒觉得,他一度把我当成亲儿子看,并没有害我的意思。陈棠待我,若是有他一半好,我就放心了。”
他倒了倒信封,从信封中滑出一个巴掌长短的木牌。
木牌纹理细腻,看不出什么木材,用桐油刷过,泛着玉质光泽。
木牌的正面是一副奇特图案,两个人首蛇身的神人,左男右女,蛇身相互缠绕,呈螺旋状,二人面目相对,一手举起,一手互握。
他们举起的手,一个手持圆规,一个手持量尺。
陈实翻到背面,是一个圆规和量尺的图案。
圆规两脚叉开,而量尺从圆规中间穿过。
这就是散人令牌。
量尺穿过圆规的图案,便是散人的标志。
陈实将令牌放在一边,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纸上写着“拱州横公山雾岭”的字样,并且附上一张地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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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民风淳朴新乡县,人杰地灵拱州省
2024-08-31
李天青擦了擦手,捡起放在一旁的散人令牌,打量一番,道,“这块令牌上的图案,好像是传说中的华夏古神,名叫伏羲、女娲。这种图案极为少见了,关于这两位古神的传说已经遗失,即便是我李家的藏书中,也只记载了只言片语。”
他翻过令牌,道:“他们手中的量尺叫做矩,又叫卡尺。我家有铜矩,游标可以活动,用来做精细测绘的。传说伏羲女娲发明规和矩,以确定方圆,制造各种工具。后来人们说规矩,便是指这两件东西。以规和矩为令牌,倒是少见。”
陈实道:“这是散人令牌。”
李天青忙不迭放下令牌,唯恐丢的慢了,面色肃然:“收藏此物,是要杀头的!”
陈实不以为意,将令牌收入囊中,观察地理图。
李天青见他漫不经心,道:“小十,你不知此物的厉害!散人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狂徒,犯下了累累罪行,早就被官府盯上了!这些家伙对真神大不敬,天听者也与他们不对付,经常猎杀散人。怀揣此物,便会遭遇危险!”
“我爷爷是五湖散人。”陈实道。
李天青闻言,迟疑一下。
五湖散人这个名号他听说过,是散人中有名的存在,据说是南派符箓的创始人,其人的手段极为邪异,为江湖正道所不齿。
不过他见过陈实的爷爷陈寅都,看起来很严肃的一个老人,不像是邪道巨擘的样子。
“散人之中,也不都是败类。”李天青道。
陈实道:“我也是散人。”
李天青沉默片刻,从自己兜里取出一块令牌,放在陈实面前。
这块令牌也是散人令牌。
陈实微微一怔,疑惑的看着他。
李天青叹了口气,道:“萧王孙指点我的时候,随手塞给我的。他觉得我天赋不错,成为散人,可以学到更好的东西。我回到李府专门去查询一番上面的图案,才知道这么清楚。不过……”
他略带得意,笑道:“我加入散人比你早很多!显然萧王孙认为我更强!”
陈实没有跟他争这个。
他十年前加入散人那会儿,还没有被人割掉神胎,而且跟着爷爷一起参加了散人集会,比李天青早太多了。
“今年秋闱在八月举行,而散人集会在六月初七,前后相差一个多月。”
陈实提议道,“散人集会不止一天,前后可能有好些天,不如先去参加散人集会,再去参加秋闱。”
李天青迟疑一下,道:“只是我还需得回家一趟。我若是不回李家,李家人便会以为我死在外面,不会善待我娘。不如你我在拱州省城碰面,然后再一起前往横公山雾岭。”
陈实笑道:“你先回家,我也需要温习一下功课。”
李天青站起身,笑道:“此次你我二人秋闱乡试,一定能拿到解元和亚元,位列三甲!”
他颇为激动,低声道:“考中举人的话,就可以去西京找小金了。”
“小金……”陈实目光闪动。
李天青瞥他一眼,不觉挺直胸膛,道:“我比你年长一岁,小金不会喜欢小孩子。”
陈实冷笑道:“算上我死掉的那八年,我便二十岁了,与小金正好般配。”
两人目光遭遇,眼中迸发火光。
这时,黑锅两只前爪搭在他们肩头,两人转头,迎上黑锅的目光,从黑锅的眼神中读出劝和之意,这才放下芥蒂。
李天青道:“事不宜迟,我先回家!小十,拱州再会!”
他匆匆离去。
陈实目光送他远去,低声道:“我肯定是解元,至于小金么……不过话说回来,天青的本事也非同小可,我若是不用功,肯定会被他超越。”
他心中升起强烈的急迫感,急忙洗好衣裳,晾晒了,便带着许多古籍前往黄土岗的老柳树下苦读,但有不懂的地方便请教朱秀才。
一时间,陈秀才学问突飞猛涨。
过了六七日,朱秀才感慨道:“小十,我的学问已经全部教给你,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你可以出师了。”
陈实既是激动,又有些惶恐,道:“老师,我只觉自己还是有着各种不足,觉得难以贯彻先贤和夫子的学问……”
朱秀才喝道:“咄!岂可出此丧气之言?夫子与先贤之言,应当一日三省,不可荒废。荀子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逐一实践,方可见夫子与先贤之妙。”
陈实肃然道:“学生受教了!”
朱秀才面色温和下来,道:“你如今已经是秀才,我死前也是秀才,你的学问已经不弱于我,何必自卑?这天下之大,你尽可以去得。”
陈实豪情万丈,当即辞别朱秀才,又给干娘上了三捆香,转身下了黄土岗,回到村庄收拾东西。
待他收拾妥当,只见村民们自发前来送行,为首的正是五竹老太和玉珠奶奶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