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91节

  “接下来我们要去青楼。”

  顾濯顿了顿,解释道:“因为我那位朋友似乎在青楼里,从昨天到现在仍未离开。”

  余笙说道:“你是觉得我很不方便?”

  顾濯心想何止是不方便,看了一眼她的胸口,说道:“你太明显了,旁人一看就知道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

  余笙看着他,似是好奇问道:“所以你是去照顾那家青楼生意的吗?”

  顾濯沉默片刻,摇头说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简单的尊重。”

  “为了给予青楼的尊重,便让我独自等待,是否不太尊重我了?”

  “有理。”

  “那现在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对话就此结束。

  两人行走在静美秋日之下,闻着阳州城中渐起的桂花香味,沿途穿过不知几条街道,直至城中一处风景颇为美丽的湖水前。

  湖畔立着十余幢约莫在四五层高的楼宇,此时天光未老,楼内一片寂静,唯有门前灯笼还残存着昨夜的香味。

  “就是这里?”余笙问道。

  顾濯嗯了一声。

  紧接着,他行至某间青楼门前,敲了敲门。

第104章 落寞的故人

  白日里扰人清梦,这无疑是罪大恶极之事。

  可惜是开门做生意,尤其做的是这青楼生意,在没认清楚对方的身份地位之前,却是千万不能因此胡乱发脾气的。

  青楼里的管事仔细打量着顾濯和余笙,只觉得这两人的面容虽然毫无印象且都寻常,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气质显然非常人也,便只能是恭敬了。

  顾濯想着陈迟是巡天司密探,想着不能如此随意暴露对方身份,于是沉默着往前,依循着心中声音的指向,在那位管事警惕和错愕的目光下来到了某个房间前,表示你先去让里面那人先清醒一下。

  管事没有太多迟疑,更为尊敬地敲响房门,得到应许后走了进去,依言完成顾濯的吩咐。

  直到半刻钟后,两人才是入了那房间。

  管事早已从侧门离开,房间内的东西尚未来得及收拾,临时打开的窗户散不尽昨夜的酒与胭脂混合而成的香味,仍旧来得刺鼻。

  往届夏祭前十,如今朝天剑阙的高徒,巡天司中已然搭上裴司主这根线的明日之星,修行路上已至承意有望归一境的陈迟此刻正半睡不醒,躺在一张吱呀吱呀的摇椅上,浑身酒气不散,像是要再喝三百杯。

  余笙望向顾濯,说道:“你这朋友为何如此失意颓废?”

  顾濯心想这我怎么知道,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着实没有一张合适的椅子坐下,唯有继续站着。

  “你们是谁?”

  陈迟的声音听着有些含糊,大抵是刚睡醒不久。

  早在这两人进门的时候,他就认真打量一番,却怎么也认不出来,不禁奇怪。

  顾濯静待片刻,确认暂时没人监视后,解开了那件随身法器遮掩的面容。

  一声清音。

  陈迟一直在看着顾濯,只见他的五官在这一刻倏然变化,却找不出半点突兀的感觉,仿若溪水缓流至水落石出那般,得以露出真容。

  “……是你?”

  “嗯。”

  顾濯点了点头,再次以流水身把面容遮掩去。

  流水身不是一具真正的身体,而是一件铃铛模样法器的名字,这件法器来自于皇帝陛下的宝库,更准确地说是无忧山为刺杀之事殚精竭虑打造出来的九阶法器。

  许多年前曾有人借此物刺杀境界尚未大成的皇帝陛下,最终失手不敌身死,让此物为白皇帝所得。

  以皇帝陛下的身份和地位,这件宝物对他自然没有任何用处可言,只能被随意扔在宝库中不见天日,直至顾濯为在此行中隐藏身份而挑选出来。

  陈迟揉了揉额头,以剑意逐去酒意,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然后他近乎是弹射起身,瞬间来到顾濯的身前,一脸莫名其妙与震惊,压低声音急切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阳州城的,你现在不应该跟着长公主殿下修行吗?”

  如今已是初秋,夏祭结束已有一段时间,如今世间很难再有人不认识顾濯与余笙,便也清楚这两人都成了长公主殿下的亲传弟子。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正在认真修行,沉浸在无上道决蕴藏的万般玄妙当中,一时之间难以自拔,如何能够想到他们居然无端来到了阳州城?

  顾濯想了想,答道:“因为好奇,所以来了,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陈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想你可真会好奇,事情不麻烦不掺和。

  “这位是?”

  “余笙。”

  “噢,原来是你师姐啊。”

  “嗯。”

  顾濯神色如常,转而问道:“所以你这是怎么回事?”

  陈迟没有立刻回答,神情格外认真地看着两人,严肃问道:“你们师姐弟都来了,那长公主殿下应该也到了吧?”

  顾濯不说话,望向余笙。

  余笙摇头说道:“当然是没到。”

  陈迟沉默了。

  片刻过后,他艰难地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开了个玩笑:“那你们难不成是特意过来替我付花酒钱的?”

  余笙轻声说道:“不是,因为我们没那么多钱。”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听似平静,但仔细听着还是有些嘲弄的意味。

  这次陈迟是真的惊呆了。

  他的视线在顾濯和余笙的脸上不断来回,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以你们的身份还能没钱的吗?”

  余笙漫不经心说道:“其实今天还找不到地方住了。”

  陈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望向顾濯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上次你在望京不是已经缺过一次钱了吗?为什么这次还能忘了带钱?”

  “首先,我带了钱。”

  顾濯认真纠正道:“我只是没带那么多钱,而且这次离开的时候比较匆忙,没有时间准备太多,这和忘了带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陈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没事儿,这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了,下次出门记得准备妥当点儿就好。”

  余笙对此十分赞同,且不吝于以言语表示赞同。

  顾濯沉默片刻后,只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直接问道:“所以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陈迟想了想,想不到一个隐瞒不谈的理由,于是如实直言。

  “我在查长洲书院那位院长的踪迹时,凑巧查出那院长是为道主留下的传承而云游,结果禀报上去当天就被万家给找上门了,这样说你们大概明白了吗?”

  余笙问道:“万家?”

  陈迟耸了耸肩,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万家,发迹在五百年前,又在百年前走运站对了队,在皇帝陛下重拾山河后理所当然分得一杯羹的那个万家。”

  “万家似乎觉得道主在云梦泽里留下的传承非同寻常,产生了相当浓厚的兴趣,所以他们不想让人分一杯羹挺合理的吧?”

  他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我离开阳州城后,把这事儿到处乱说,那不是平白无故地给他们添麻烦找对手吗?但万家又不愿意把裴司主得罪透彻,便寻了个由头让我留下来,让我每天在城里吃喝玩乐,等事情结束后给我分一杯羹,再把我给打发走人呗。”

  顾濯问道:“郁荫椿和关信古呢?”

  陈迟的神情更是唏嘘。

  “世家借夏祭为途径与宗门行联姻之事,这你俩没道理不知道,恰好万家与落星宗和长秋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不错,所以你懂的吧?”

  他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师长之命这四个字压下来,那是真没办法,我总不能让他俩大逆不道吧?”

  房间一片安静。

  顾濯说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一点儿都没有。”

  陈迟神情坦然说道:“万家那是真正的庞然巨物,就算他们为了让皇帝陛下安心主动舍了兵权,但阳州城中除却驻军之外几乎全是万家的人,连巡天司都不干净,哪怕我现在当场突破到归一境,他们也能轻轻松松地把我按下来,我又能有什么想法?而且万家这事做的还算地道,请我吃好喝好,事后还愿意分我一份功劳,我总不能没事找事和万家对着干吧?那也太不识好歹了。”

  话都是真的,真心话。

  但也是无奈的话。

  当年在夏祭中叱咤风云,以好战二字出尽风头的他,多年后却只能让手中飞剑空有锋利无人可斩,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地以酒水消磨时光,遗忘曾经有过的那些性情,告诉自己不再是过往的少年,不该再去不顾后果的年少气盛,该学会平静地接受现实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过的事实。

  顾濯看着他,说道:“但你现在做的是裴今歌让你做的,你理应让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迟自嘲一笑,说道:“我又不是白痴,又在巡天司混迹了好些年,怎么可能傻到不把这事往上报?要是不报,到时候出事了岂不是我要担全责?早在我被万家留下来的时候,我就把这边发生的事情都给汇报上去了,万家甚至还主动配合我,所以……这消息什么时候才能送到裴司主的手里,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

  顾濯不再言,望向余笙。

  余笙神色不变。

  “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想做什么。”

  陈迟安静片刻,眼中残存的酒意尽数散去,认真说道:“长公主既然没来,你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真不行就直接把身份漏出来好了,万家连我都愿意给出这样的对待,更不可能对你们做些什么,只不过你们的好奇心就注定没有办法得到满足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到窗前,默然感受着初秋的凉风。

  顾濯看着陈迟萧索的身影,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与经历。

  未曾经历,自然无法感同与身受。

  两人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陈迟头也不回,把一样东西直接丢向他们。

  那是一袋沉甸甸的银瓜子。

  “这可不是送的,是借你的,下次记得还我。”

  顾濯道了声好。

  房间外,青楼的管事等候已久。

  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神情变得无比恭敬,再无半点不耐烦之意。

  这是为何而变?

  顾濯与余笙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有所推测。

  果不其然,青楼外停着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看上去十分普通,车上没有家徽之类的东西,却赢得了路过所有人的尊重,连窥视上一眼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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