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话也太放肆了些,摇头说道:“是她代师收徒。”
听着这话,裴今歌微怔片刻,然后好奇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要喊她师姐了?”
顾濯安静片刻,说道:“客观而言,事实的确如此。”
裴今歌见他的态度隐约有些奇怪,洒然一笑后也不继续问下去,就这样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朵正在盛开的旧日之花。
对此,顾濯神情自若,她看任她看。
“那件与我有关的事情是什么?”
“在你离开望京那天,我让陈迟与他那两位朋友去查你的过往,连带着顺便查一查长洲书院那位院长。”
裴今歌不作遮掩。
顾濯看了她一眼。
裴今歌说道:“你的过往暂时还没查出来什么眉目,那空白的十三年着实太空白了些,就像是一张尚未泼墨作画的宣纸。”
“不过有意思的是,陈迟三人倒是从那位院长身上挖了些东西出来。”
她顿了顿,说道:“与道主有关。”
顾濯没有抬头,继续翻着手中那本簿册,思考着自己需要什么。
仿佛话里那两个字和自己毫无关系。
“道主虽是身死,然而其道未消,在世间留有不少的机缘与传承。”
裴今歌似是随意说道:“可惜的是,当初随他身死而消失的晨昏钟,至今仍未有半点线索痕迹,不知藏在人间哪个角落里。”
话中所言的晨昏钟乃是道门重宝,钟声起时天光为之倒转,曾在百年前玄都决战时绽放无量光彩。
如今人间能与此钟相提并论者,以指而数。
顾濯说道:“这与院长有关?”
“不错。”
裴今歌说道:“那院长大抵是发现了道主留下的一处隐秘传承,故而近些年来常以闭关和云游为借口,试图将这份机缘尽数收入囊中,以求破境。”
顾濯问道:“所以这传承所在何处?”
裴今歌说道:“大致位置是在大秦南方,南齐北方,如今的云梦泽中。”
顾濯合起簿册,抬头望向笑意盈盈的她,说道:“然后呢?”
“是啊,真巧呢,这位院长近些年来一直在云梦古泽徘徊。”
裴今歌感慨说道:“而在你与我说的那个简单故事里,你和那片土地可是有着不解之缘,毕竟云梦古泽之所以重现人间,最为直接的原因就是十七年前那场天灾。”
顾濯收回视线,落在手中那本簿册上,终于想到自己该选一件什么东西了。
于是他合上手中簿册,直接问道:“你告诉我这件事为的是什么?”
裴今歌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与你有关,毕竟你当初在望京闹得满城风雨,不就是因为那位院长毫无音讯,让你不得不出破门而出吗?”
言语间,她起身离开车厢,不曾拖泥带水半点。
顾濯平静目送。
今年的夏祭已经结束了,尚未往白帝山上走过那一遭,暮春的旧事便已卷土重来。
连带着那百年前的故人与故事。
夜风携着凉意,吹入车厢。
月色星光都不见。
人间一片晦暗。
阴云密布。
顾濯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想这辈子真是一刻不得闲。
本卷完
第103章 四人行,无我师焉
盛夏远逝,初秋已至。
云梦古泽迎来了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节,天下间不知有多少游客为此远道而来,登高远眺湖水天光色,以诗词文章感慨当年旧事。
阳州城坐落在云梦泽周边,作为大秦与南齐边界上的重镇,承担着两国来往的重要责任,又有如此风光可以眺望,繁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近些天来,城中的客栈几乎都住满了客人,而且还是不缺钱的那种。
这正是顾濯与余笙遇到的第一个问题。
在夏祭结束后,在辈分关系上即是师姐与师弟亦是师叔与师侄的两人没有留在神都,像其他夏祭天才那般潜心修行数年,再开始正式行走世间。
对此,两人给予旁人的解释是负笈游学。
尽管他们背后根本没那玩意儿。
“现在该怎么办?”
余笙的声音不见半点着急,几分好奇。
顾濯沉默了会儿,说道:“只要你我愿意,这阳州城里总会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余笙想了想,看着他说道:“听闻青楼是可以过夜的。”
这段时间一路同行,顾濯对她的性情,或者说这些奇言怪语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早已不以为然。
“那太费钱了。”
他诚实说道:“一天两天可以,多了你我是真住不起。”
余笙有些遗憾,说道:“可惜。”
顾濯说道:“天色尚早,你我先在城中随便逛逛,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余笙自无不可。
夏祭结束的翌日清晨,那场暴雨尚未停歇之时,她这位名义上的师叔忽然找上门来,向她提出远游的建议。
出于好奇顾濯所为何事的缘故,余笙几乎没有迟疑地答应了下来,也不在乎顾濯是借她的身份来避开巡天司的目光——不要说巡天司,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敢盯着她的行踪。
但这也有一个问题随之而来,比如他们此刻手里缺钱用了,总不好主动暴露身份索要财物,接着又要求别人把眼睛闭上,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吧?
顾濯对此其实无所谓。
余笙不行,因为她还是要脸的。
“现在去哪?”
“都说了随便逛逛。”
“赌坊如何?”
“买定离手那种?”
“嗯。”
顾濯听着一声嗯,偏过头望向神色如常的少女,心想这也算是要脸吗?
余笙不用看也能猜到他的想法,面不改色说道:“谁能发现?”
话外之音十分清楚。
——只要没人发现或者没有人敢于发现,那就相当于无事发生,就像他们两个在今年夏祭里做的那样,整个人间都知道他们不对劲,但有人敢在事后多言吗?
顾濯不想接话,转而说道:“来的人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多。”
余笙说道:“我又不是瞎子。”
连客栈都住不下了,这阳州城里的人还能不多吗?
真是废话。
顾濯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余笙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话里指的不是寻常人,而是各大宗派的修行者。
她说道:“抱歉。”
顾濯想了想,说道:“或许有我认识的人在。”
早在离开神都的那天清晨,他便与余笙进行了部分的开诚布公,明言自己要为道主的传承走上这么一趟,毕竟这是不可能瞒得住的事情。
他之所以如此行事,不仅是以此来确定白皇帝对待自己的真实态度,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在裴今歌告知他道主传承现世的当天晚上,秀湖此人不顾狂风暴雨与夜色的阻扰,决意连夜离开神都,这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巡天司或许不知道秀湖与天命教有联系,但他却是知道的。
天命教不惜让秀湖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让巡天司盯上,仍旧要使老人踏上返回南齐的道路,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要借助秀湖在南齐的崇高名望和影响力,去争夺那份道主留下的传承。
以此作为推论,事实便已昭然而现。
道主留在云梦古泽中的那份传承,其中定有一件在天命教看来极其重要的东西。
唯有如此,这才值得天命教不惜让秀湖的身份遭到暴露的风险。
然而顾濯对那份传承毫无印象可言。
是的,这才是促成他此行的最重要原因。
……
……
“你朋友很多?”
“很少。”
“但你还是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自己的朋友?”
“嗯。”
余笙也不再问。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就像他早已习惯她的性情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越发习惯对方的存在,相处至今再未有过争吵。
顾濯聆听天地之声,在屋檐下沉默良久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余笙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顾濯安静片刻,说道:“要不你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等我?”
余笙闻言,不挑眉生气或愤怒,微笑说道:“我是你的谁?”
顾濯不说话了。
他很确定,这五个字就是警告的意思。
如果他接下来付诸于口的是师侄二字,那她想必是要为之不悦了。
寻常人生气他可以不在意,但余笙终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