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8节

  那个存放着昙夜神符的木盒,此刻就被他放在膝上。

  借着屋内的灯火,与夜雨中的稀疏月色,他开始观察木盒。

  与此同时,许多声音开始在他心间涌现与浮出。

  “东西是真的。”

  一道厚重如大地的声音响起。

  顾濯怔了怔,说道:“我没想过是假的。”

  “那你为何一直在打量这个木盒?”月色在夜雨中徘徊,虚渺难见,便如此刻这声音。

  顾濯解释说道:“我只是在想这木盒值多少钱,能不能让我尽快搬到客栈住。”

  这个房间固然不错,奈何他真的没有寄人篱下的爱好,更何况今夜林挽衣的态度十分明显,就是不希望他长久借住下去。

  雨声忽浅。

  下一刻,整个世界倏然热闹了起来。

  “这盒子用的木头是沉渊龙木,价格肯定低不了,你可以放心。”

  “我觉得这木盒子只要能够卖出去,最少也够你住三个月最好的客栈,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房间,得是天字甲号房!”

  “这样未免太奢侈了些吧?”

  “到时候再开源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不说节流?”

  “谁爱过穷日子谁去过,我才不要!”

  “不是,穷日子还是富日子跟你这场雨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不能有关系了?我要是下个百八十天大暴雨,那整个望京都得给我过穷日子!”

  “你这不就是在胡搅蛮缠吗?”

  顾濯习以为常,不为所动。

  早在数年前,他就习惯了它们之间的无意义争吵,或者说是闲聊斗嘴。

  他的右手落在木盒上,取下了那把小锁,然后打开。

  木盒中的事物随之落入他眼中。

  那不是一枚画着看不懂图案的符咒,也不是别的什么事物,而是一团凝而不散的幽暗光芒。

  这团幽光不大,时刻变幻不休,看着就像是一朵在风中飘零的花。

  事实上,这就是一朵花。

  ——昙花。

  昙夜二字,为昙花盛开之夜,取刹那芳华之意。

  这枚位列九阶之上,若与修行境界对应,毫无疑问已然触碰到第三境范畴的神符,其用处只有一个——即是让动用神符的修行者登上生命中的最高峰,随后凋零枯萎,而在这这个过程当中,修行者的生命将会被神符所恒定,简单些说,即是执神符者不死。

  今日清晨的那场谈话里,林挽衣之所以在得知顾濯想要昙夜神符后陷入沉默,除却这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外,便是她实在无法理解这枚神符对顾濯有何用处。

  正是因为这份不解,以及随之而来的好奇,还有她的确需要一位可靠的盟友,林挽衣最终才对顾濯说出了那句合作愉快。

  ……

  ……

  一声轻响。

  幽光不见,木盒已被合上。

  顾濯收回视线,抬头望向夜雨笼罩下的天空,心想这应该是最差的选择了。

  与直接增添寿元的通圣丹相比起来,昙夜神符不能直接延续他的生命,只能给予他虽步步登天却也不断逼近死亡的道路,且需要他在这上面耗费极大的精力,时刻不能松懈怠慢。

  但这已是他当下的唯一选择。

  那么,最差也可以是最好。

  更何况这是不是死路,总有走到尽头才能知晓。

  “还剩一年……”

  如此静默想着,顾濯缓缓闭上了眼睛,与檐外夜雨声为伴,安然入睡。

  ……

  ……

  长洲书院最深处,那桩因顾濯而起的议事,此刻已然临近尾声。

  小楼书房里,长洲书院的高层们不再如白日般精神奕奕,都已面露疲惫之色。

  唯有那位副院长依旧精力充沛。

  “还有一个问题。”

  他看着在场的诸位同僚,认真说道:“在对付顾濯之前,我们必须要先弄清楚顾濯现在的修行进度,否则只会闹出与今天相似的笑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人的脸上找不出半点异样,仿佛那个笑话与他毫无关系。

  在场不少人对此已然麻木,懒得叹为观止。

  副院长的话仍未说完。

  “除此之外,在座各位该对顾濯继续好下去的人,还请千万不要泄密。”

  从这句话来看,今日长洲书院这场极为漫长的议事,所得出的结果似乎无法完全统一。

  然而考虑到诸多方面的影响,这个矛盾的结果其实颇为合理。

  顾濯之所以选择离开,与副院长的言而无信存在着直接的关系,书院在这上面无可避免地站在了道德洼地上。

  那些正值青春的学生们爱得轻易,恨得自然也容易,只需要给顾濯泼上足够多的脏水,让他们相信今日之事别有内情,让他们的爱恨翻转并非难事。

  但书院里得知今日内情的教授先生们,却无法用这种办法简单糊弄过去。

  故而副院长用来说服他们的理由很直接——顾濯所行之事是在动摇长洲书院的根本,如果书院沉默不作任何回应反击,无疑是在承认错误,而误人子弟这种错误是可以犯,但决不能承认的。

  因此长洲书院必须要打压顾濯,但在打压的同时,又要在暗处对他展现出温柔的那一面,以此来维护关系,保留一丝情分。

  毕竟谁也不希望因为这一次打压,莫名其妙地开启一位绝代强者的崛起征程,让长洲书院沦为后世中人唾弃的无趣小丑反派角色。

  场间数人面向副院长,点头示意理解这个做法。

  其中包括那位今日在顾濯那份退学申请书上签名的教授。

  “那就开始最后的正题吧。”

  副院长终于显露出疲惫之色,缓声说道:“顾濯是怎样窥得我和刘仁谅的谈话内容,为何非要通圣丹不可……”

  老人顿了顿,声音变得沉重了许多:“以及他距离入境到底还有多远的一段距离。”

  伴随着这个问题的被提出,小楼书房再一次变得热闹了起来,众人开始先后发言,以顾濯过往与今日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开始进行推断,就在诸位教授准备更加深入的时候……

  有人指出了一个事实。

  “这三年时间里,顾濯从未与人动手切磋过哪怕一次,并且鲜有为修行之事请教我们的时候,因此我们对他的了解……必须要用知之甚少这四个字来形容,只凭当下所知晓的情报做出判断,得出的结论必然失真。”

  “难道他早在三年前入学之时就在为今天准备着?”

  “若真如此……未免太过恐怖了些。”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没有算计在内的吗?”

  “只能让人去试探他了,恰好,他离开书院后也必须要为获得夏祭的名额应战。”

  ……

  ……

  夜色已深,林家府邸那幢书楼灯火依旧明亮。

  林挽衣叹了口气,不再去看这月的账本,轻轻揉搓眉心,模样很疲惫。

  她着实不理解,为什么顾濯能连住客栈的银子都没有。

  她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连请顾濯住上几个月客栈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望京的客栈怎能如此昂贵?

  她为何能如此的贫穷!

第11章 为自由及钱财故

  翌日清晨,天光昏暗。

  一夜未眠的林挽衣走出那幢书楼,依循着记忆,行至府邸里的一处院落,轻叩门扉。

  片刻后,院门开了。

  顾濯看着站在门外的少女,不解问道:“出事了?”

  “无事。”

  林挽衣微微摇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往房间里头走去,说道:“只是有些话昨日忘了问你,便想着在今天补上。”

  途中她很自然地看到了那张放在雨廊下的椅子,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但也懒得多问。

  顾濯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晚些不也一样吗?”

  林挽衣心想自己待会儿可是要睡觉的,面不改色说道:“因为我要准备开始一天的修行了。”

  顾濯也不多想,说道:“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你准备怎么弄来夏祭的名额,以及夏祭过后你有何打算?”

  林挽衣问的十分直接。

  夏祭作为面向全天下年轻修行者的一场盛事,当然不会只有各个书院出身的修行者才能参与,朝廷从未忽视过那些无力承担昂贵学费住宿费的年轻人,自夏祭创立之初,便设有各种获取名额的途径。

  其一是以战取之,通过与同辈中人的切磋交手,以战果赢得当地官府的认可,从而换来夏祭的名额——当今圣上对此持赞同鼓励态度,故而这一途径的公平性颇有保证,极少传出相关的贪腐丑闻。

  其二则得到举荐。

  这条规矩无需多言,只要举荐方愿意落笔写就一封推荐信即可,通常情况下是给予某些强者的未入门弟子,以及世家门阀的后代所使用。

  现在顾濯已经从长洲书院退学,书院必然会把他的名字从保送名单中剔除,在夏祭将至的此刻,寻求一个新的名额无疑是当务之急。

  但以他的名望,显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顾濯看着林挽衣说道:“你真正想问的是我在夏祭后有何打算吧?”

  “没错。”

  林挽衣也不尴尬,感慨说道:“其实我本来没想问你这事儿,奈何昨夜一夜过去,我书桌上险些被信封给堆满了,那堆信来自望京的各个书院,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同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

  顾濯想了想,说道:“我有没有兴趣去当他们的学生?”

  “没错,他们都很乐意为你把长洲书院得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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