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简洁而恐怖。
青裙轻飘,横掠十丈。
仿若谪仙凌波而至。
余笙一掌挥落。
顾濯看着那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看着这似是柔弱寻常的一掌,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他没有退也没有避,选择了最为直接的应对方式。
还之以拳。
砰。
一声轻微的闷响,掌落拳锋之上。
余笙的身体依旧飘在半空中,为居高临下之势。
顾濯立于大地之上,寸步不退。
十余丈外,白浪行看着这一幕皱眉不解,准备为此沉思。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不需要思考了。
满天飞舞的风雪倏然静止不动刹那光阴,然后惊恐着往四面八方急速退去,落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千万根箭矢以那两人为中心射向整个天地。
白浪行眉头紧锁,横枪身前,拦下这些雪箭。
与他相比起来,无垢僧则要淡然上许多,心中默然静颂经文,便自巍然不动。
然而下一刻,小和尚的脸色也变了。
轰!
一道气浪如若狂澜升起,卷起积雪如樯橹垮塌般倒下,劈头盖脸轰然砸来。
“这都是什么变态。”
小和尚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双手合十,真元外放如钟笼罩自身。
白浪行的脸色自然比他更差。
这两人正面交锋的余波便如此夸张,那最中心处该有多恐怖?
雪尘大作,神都里观战的民众叫骂声四起,因为看不清顾濯与余笙的真实战斗画面。
人们只能看到两个身影在雪尘中。
那一袭黑衣显然是顾濯,与之相对的青影无疑就是余笙。
两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交错分开再交错再分开,伴随着每一次交错而来的,是丝毫不逊色于最初的轰鸣声,无形的气浪滚滚而来。
崖畔的积雪早已无影无踪,今夜星光黯淡,绵延成片的黑色泥土无法带来任何颜色,远看仿佛深渊。
此时此刻,这座深渊正在不断下陷,因两人的交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雷般的轰鸣声散了。
苍山静了。
一个雪人忽然抖了抖身子,展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那是无垢僧。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看着面目全非的崖畔,再望向战场中央的那两个人,再次确定了一个事实。
如果是他来挨揍,这时候早就被揍到滚出苍山了。
白浪行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和顾濯的差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大。
崖畔有话。
余笙揉了揉手腕,缓解酸疼,轻声说道:“虽然之前说过一次,但其实我还是不太能明白。”
顾濯眼帘微垂,感受着经脉里传来的疼痛,摇头说道:“我也不明白。”
世人对此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两个到底在不明白些什么。
唯有屈指可数寥寥几人才猜到了话里的意思。
——他们都不理解为何这世上真能有人与自己一般强。
余笙忽然问道:“夏祭结束后你准备去哪?”
顾濯说道:“有好几个想法。”
言语间,两人不曾停留在原地,迈步走在黑泥地上。
余笙说道:“看来这其中没有一个地方真正符合你的心意。”
“彩云易散琉璃脆。”
顾濯平静说道:“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的十全十美。”
这几句话不曾避着任何人,就连十余丈外的无垢僧和白浪行都听得一清二楚,神都的人们自然也就听得更为清晰了。
飞舟上,除却禅宗外的各大宗门代表眼神里满是兴奋,其中有些人甚至流露出了一抹狂热的意味,对顾濯更加志在必得。
极少数人看着余笙,眉头轻微皱起,心想长公主到底是去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徒弟。
便在人们为此沉思时,崖畔再有对话声响起。
“继续?”
“好。”
“直接分胜负吧。”
“嗯。”
两人不再多言。
余笙伸出手。
不远之外,白浪行手中那把铁枪突然剧烈颤抖,旋即破空而出,落入她的手中。
只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余笙握住铁枪,她那依旧恬静温和的气息中,便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意味,令人心折。
顾濯看着这一幕画面,忽然回忆起一个被留在书上的名号。
百余年前,积弱已久的大秦几近失鹿,为天下共逐。
彼时人间强者辈出,那些有资格在史书上占据漫长篇幅的名字,在那些年里相争不断,留下数不尽的传说轶事,被后人冠以各种尊称,以此颂其事迹。
剑道南宗、人间骄阳,青灯钓命……
在这些流传至今的外号当中,有一位女子的名号极为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词。
武神。
如果非要往这前面再加两个字,便是人间,人间武神。
是的,那位女子就是如今的大秦长公主殿下。
也许是因为时光的流逝,也许是如今天下太平,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世人几乎都忘了她还有过这样一个名号,将其称之为长公主殿下。
唯有极少数老人将武神二字铭记在心,不敢片刻遗忘。
当余笙握住了那把铁枪。
这两个字很自然地浮现在顾濯心头。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间响了起来。
“我觉得这不太公平。”
“所以……”
顾濯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唇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说道:“剑呢?”
话音方落,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就此伫立在他身前。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麻烦你赢下来。”
林挽衣笑意嫣然,说道:“因为今天我已经输过了。”
顾濯握住那剑,感受着少女残存的体温,认真地点了点头。
余笙对此视若无睹,问道:“请?”
顾濯说道:“来。”
……
……
纵使人们早有预料,但这场短暂停歇后进入第二阶段的战斗激烈程度,仍旧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想象,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苍山上空,层云密而不散,有雷霆蕴藏其中不发。
偶有雷光从中倾泻一缕,照亮崖畔上的画面,触目,惊心。
顾濯没有选择以真元御剑行强攻之举,因为那是在找死。
当余笙握住铁枪,只是随意一扫,一挑,其中蕴含着的恐怖力量便足以将飞剑击飞击入泥土中,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拔出。
不要说那片崖畔上同为洞真的三人,就连远在神都的诸宗强者都为之而诧异。
人们看着顾濯执剑在手,不断抵挡着那狂潮般的恐怖枪势,如游鱼飞鹤般与余笙手中的铁枪周旋交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某刻,飞舟上一位中年强者忽然开口,叹息说道:“这时候我已经死了。”
众人闻言微怔,然后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当年那个洞真时候的他,根本接不住先前那一枪,铁枪会直接洞穿他的咽喉。
他之所以说这么一句话,如此叹息上一声,是因为他曾经参加过夏祭,而且还是那年的探花郎。
“……我比你还要再早三招。”
旁边有人声音苦涩至极。
紧接着,这人望向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子,好奇问道:“你呢?”
这位王兄全名为王默,是某届夏祭的头名。
在今天顾濯和余笙出现之前,他公认是近十届夏祭以来的最强者,无有并肩者。
王默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现在。”
话音落下,夜色笼罩下的神都大地响起一阵惊呼。
崖畔战况骤变。
余笙似是攻势已然衰竭,脚尖轻点地面,疾速后退,青裙因寒风猎猎作响,铁枪随之而收。
顾濯疾掠而去。
他双手虎口都已裂开,但鲜血并未流淌到剑锋之上,便被狂风所吹散。
这时候的他与过往有着极大的不同,披肩的黑发随风狂舞,身上不再干净整洁,与世俗有千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