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云望向那人,看着他眼神里根本无法掩饰的愤怒,知道自己所期待的画面很快就要到来了。
至于自己即将因此而被记恨又或者挨骂?
对他而言,这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甚至不会去了解这个人的名字。
翱翔在苍穹的巨鹰本就不该在乎活在地上的蝼蚁的愤怒。
要是真在夏祭中有缘相遇,他十分愿意给予这位少年一个体面的落败。
李若云微微笑着,默然期待着那位少年该有的骄傲。
与此同时。
小和尚已经彻底涨红了脸,藏在衣袖里的拳头紧紧握住,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轰出去。
神景天女不动声色,默然止住了他,心想这时候动手那就真让自己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了。
林挽衣望向顾濯。
她虽然和长洲书院有仇,但仇恨只针对那群老人,并非此刻身后这群同辈中人,此刻心中自然也极其不悦。
如果顾濯想不到该说什么,那她就该反击了。
“我和我的师弟师妹们……”
顾濯平静说道,与李若云对视。
李若云眼神微变,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被看穿,正准备开口之时,却发现这句话已经被打断了。
一位坐在顾濯身后的小姑娘,扯了扯自家师兄的衣袖,声音软糯糯说道:“师兄,可以让我来说一句吗?”
顾濯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安静片刻后,嗯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嗯,在更后方起身到一半的那位少年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那位小姑娘随之站了起来。
李若云见此一幕,心里顿时送了一口气,笑容再次淡然。
小姑娘隔着数丈的距离,盯着李若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首先,你还有你旁边那群人说的那些话就是在不敬和冒犯人,其次,我绝对不谅解,所以我会报复你。”
话音落下片刻,她的同窗们纷纷开口附和,都是不谅解。
李若云笑而不语。
小姑娘看着他,忽然也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不以为然,因为你觉得我们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在乎我们谅解不谅解你。”
李若云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何必把自己和顾公子给摘开来呢?今夜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之所以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顾公子。”
小姑娘似乎早已料到了这句话,挑了挑眉,嘲弄说道:“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根本不需要顾师兄出手。”
李若云的笑容微微一僵,不再那般潇洒。
只要耳朵没有聋,都能听得懂小姑娘话里的意思是,他根本不配与顾濯为敌。
这在他看来就是一种羞辱。
哪怕小姑娘认为自己是在描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然后呢?”李若云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你不恳求顾濯出手,该怎么报复我呢?”
小姑娘像是在看一个白痴那样看着他,说道:“还能怎么报复?当然是做你不想看到的事情啊。”
李若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强烈预感。
“你从最开始到现在,废话说个不停,不就是想让我和我的师兄师弟们离开吗?”
小姑娘冷笑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赶我们走,但我也不用知道这个,我只要知道我们今晚坐在这里,就能让你不高兴上一整晚,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报复?”
听到这句话,先前那位准备放狠话的长洲书院天才顿时醒悟了过来,不由心生庆幸,只觉得自己还好没来得及开口,否则就是正中下怀了。
无垢僧的脸颊不再那么涨红,连衣袖里的拳头都松了些许。
神景天女早已松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座那群人的难看脸色,好奇思考夏祭的时候自己能不能把他们揍得更加难看一些。
林挽衣认真回忆,终于回想起这位小姑娘究竟是谁。
顾濯嘴角带笑。
李若云沉默片刻后,笑着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心里痛快一些,那就这样想吧,我确实有些难过,但这与你无关,只为秀湖前辈。”
“虚伪,愚蠢,目光短浅。”
小姑娘看着李若云,认真问道:“你凭什么断定我们得了今夜这份机缘就一定还不上了?难道你其实就是秀湖前辈?”
话至此处,无垢僧毫不犹豫开口附和。
“虽然我觉得机缘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一场交易,不能用还这个字来形容,但非要用的话……我保证你们一定能还得上。”
神景天女视线缓缓扫过场间对座众人,说道:“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资格还上这份机缘,我觉得夏祭的名次是一个很好的佐证,你们觉得呢?”
这句话并非威胁。
而是一道通知。
——夏祭之时,今夜说过话的人最好不要遇上她,否则就准备提前出局吧。
林挽衣和顾濯没有说话,因为已经无需多言。
但谁都知道这两人必定也是同一个态度。
李若云沉默片刻后,洒然一笑,说道:“那就在夏祭里见真章吧。”
事情闹到这份上,谁也不可能再往后退上哪怕一步。
纵使明知不是对手,该打的还是要打。
今夜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天才,都有自己的骄傲,怎会在此时露怯?
接下来再也没有谁说话。
场间一片安静。
不久后,夜色降临。
秀湖真人终于姗姗来迟。
那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穿着一袭看上去有些粗糙的灰袍,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但面容偏又收拾的极为干净。
银灰相间的头发牢牢紧贴在头皮上,被一根发绳束起理好,一丝不苟。
老人的脸上不见半根胡须,只有略显尖锐的胡茬,大概是每天都会认真修剪一遍。
只是这简单的一面,在场众人便对这位老人生出了好感。
与秀湖真人一并出现的还有两位大人。
其中一位是当朝礼部侍郎,最近这些年里身下的位置虽然没有什么变化的可能,但也正因此而根基牢固,在礼部内有着相当的话语权,不是边缘人物。
另外一位则是栖霞寺的住持,在禅宗内部颇有地位。
这也是无垢僧为何今夜来到这里的缘故。
“对不起。”
谁也没想到秀湖真人入座后的第一句,竟然是面朝众人致歉。
“先前你们争吵的事情我已尽数得知,此事不怪你们任何人,只能怪我今夜来得太晚。”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众人,神情坦然说道:“我很希望你们能放下先前结下的恩怨,但我不是你们,没有经历过你们刚才的感受,自然也没有资格替你们做任何的决定,现在与你们说这些话,坦白而言,其实多少也有些自我安慰,让自己心中的愧疚少上几分的自私意思。”
此言一出,众人哪里还能坐得下去?
不断有人站起身来,向秀湖真人表示此事与您老人家无关,都是我们自作主张。
就连顾濯身后的同窗们都为之深深触动,心想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
果不其然是当年愿意舍弃境界,只求一方平安的秀湖真人。
秀湖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错在我这里,那我自然是要给出补偿的,今夜的酒水将会换成梨花雪。”
听到最后三个字,场间席上好些人的脸色诧异了起来。
就连那位礼部侍郎和栖霞寺的住持都为之些微错愕,心想秀湖今夜竟这般舍得?
秀湖真人对此视若无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止于此,我还会为你们都认真算上一卦。”
忘了说,这章是二合一,因为前面找不到适合断章的地方。
第76章 天下第一,该当如何?
随着那个卦字的落下,场间席上众人先喜后惊,旋即一片错愕。
以卦象推演天机窥探未来,绝非寻常修行者所能做到的事情。
更准确地说,当今人间鲜有擅长此道的修行者。
因为这不仅需要修行者本身对天地间运行的客观规律有着深刻认知,本身心力算力超然于众人,更需要其终年沉溺此道当中,且最终起卦之时还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或是寿元,或是某些不显于眼的事物。
修行求的是超然,是超脱。
是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的永存于世。
在秀湖真人的事迹当中清楚记载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因家贫缘故,未曾参加过夏祭,而夏祭之事缘起于百年之前……
简单些说,秀湖真人的真实年龄远不应该像外貌上展现出来的那般衰老,但他却偏偏老得无从遮掩。
换做一位正常的归一境强者,这应该是一个正值巅峰追求破境,成就无垢身的美好年华,何至于衰老如这般落魄模样?
故而绝大多数修行者在入道之时,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天机术算之道,对此讳莫如深。
但也正是这个缘故,像秀湖真人这样沉浸于天机术算一道的修行者往往能够得到更多的尊敬,更何况他过往年间所行之事早已赢得世人的尊重。
像这样的人,不该为今夜这场年轻人之间的冲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才对。
片刻沉默过后,场间渐渐有人站起身来,行劝解之事。
为首者还是李若云。
他此刻的表情格外凝重,再也找不到先前半点的风轻云淡,这即是在为秀湖真人心生担忧,更是想到不久前那位小姑娘的话,胸口快要气闷成疾。
坐在最上方的那两位大人物无法再静坐旁观下去,直接开口劝阻,语重心长。
“此事何至于此?还请真人您再三思虑,切莫急一时之悲愤。”
“秀湖兄你这想法着实有失偏颇了,年轻人吵吵闹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若不能让他们吵闹了,那世界反而来得不美了。”
秀湖真人摇头说道:“我意已定。”
“你们也不必把我的话想得太过沉重,我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为今夜这件事把自己弄到折寿,那我脑子多少有点儿问题了。”
老人看了一眼场间那些神情古怪的晚辈,不禁笑了起来,自嘲说道:“就是简简单单算上一卦罢了,你们真不要把这太当成一回事,万一老夫算错了,你们又死信到底,那我岂不是在误人子弟了?”
随着话语的落下,那道爽朗笑声的响起,场间的气氛不再那般压抑凝重。
轻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