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刘姓教授不由笑了出声,对副院长说道:“想来是林挽衣被按着头来道歉认错了……”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那尚未说完的下半句话。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退学!”
副院长眉头紧锁。
刘姓教授连忙转身,看着那位冲入凉亭的教习,皱眉说道:“这玩笑可不见得有趣。”
那位教习理都不理他,直接站到了副院长的身前,盯着老人的眼睛,神情严肃至极,寒声说道:“这不是玩笑,顾濯他是真的要退学!”
第6章 罪不至死
不到三刻钟的时间,整个长洲书院都已经知道了顾濯退学的决定。
那座负责处理相关书院事务的大殿外,此刻已然挤满了人,找不出半点缝隙。
就连殿外那几株大青树都被学生们的身影压得摇摇欲坠,更有甚者试图爬到屋檐上试图揭瓦窥得大殿内的画面,结果当场就被师长狠狠训斥了一顿,揪着脖子丢了下去……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场面无比混乱。
与往常时候不同,此刻殿内与殿外一样的吵闹,因为今天轮值的那位书院教授刻意没有开启阵法,维持该有的安静。
“这不是一件小事。”
坐在书桌后的那位书院教授抬起头看着顾濯,神情凝重而认真,问道:“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做出退学这个决定吗?”
无论是谁无故前来退学,都会得到这样一句询问,但今天终究是不同的,因为这句话里还掺杂着殿外的无数声音。
那些对顾濯抱有仰慕与敬意的同窗学子,此刻都在大声呐喊着,不敢置信地追问着,坚定认为自家师兄是遭受了林挽衣不择手段的险恶胁迫,被迫无奈才会做此决定。
这些声音犹如潮水,层层叠叠,撞入此间。
任谁面对这场面,心里多少都会生出些许动摇,不再坚定如一。
“可以。”
顾濯点了点头,脸上找不出一丝的异色,仿佛听不到殿外的浩大声浪。
从林家前往长洲书院的路上,林挽衣不曾与他谈过半句有关此刻的话,要求他以什么样的理由来阐述退学这个决定,一切全由他自己决定。
这即是报还以李的信任,亦是她着实好奇顾濯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理由。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位教授神情更加凝重,声音低沉至极。
“因为我不喜欢被欺骗,更不喜欢在书院这种教书育人的地方学习如何撒谎。”
顾濯的声音十分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近乎叙述。
那位教授愕然不解,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书院哪位教授开了这堂课,他怎么不知道?
林挽衣眨了眨眼,眸子里颇有讶异,心想长洲书院竟还有这样一门课的吗?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匆匆脚步声,是那位刘姓教授到了。
与此同时,顾濯恰好转身望向后方,因笑容温和而显得格外坦诚。
“你早上和我说过的,此事罪不至死,我应该没记错吧?”
殿内一片沉寂。
那位坐在书案后的教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无比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片刻后,忽有掌声响起。
啪。
啪。
啪。
每一道掌声都像是打在此间众人的脸上。
那是林挽衣正为此而热烈鼓掌。
……
……
殿外的声浪消失了,但不是长洲书院的师生们已作鸟兽散,而是因为阵法的开启。
刘姓教授到了,副院长也到了,顾濯与林挽衣本就在此,还有今日轮值的书院教授与教习们……所有与退学一事相关的人都已经在场。
副院长自然也听到了顾濯最后的那句话,于是明白自己的谋划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看穿了。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长洲书院内部的事情。”
老人的目光落在林挽衣身上,冷漠说道:“烦请林姑娘先行离开。”
“我的确不是长洲书院的学生,也不想是,但我是顾濯的亲朋挚友,便没有道理让他孤身一人留在这里,遭受可能存在的不公平待遇。”
林挽衣似笑非笑说道:“或者院长大人您是准备动手赶人?”
顾濯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站在了她的身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场间气氛更显诡异。
副院长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出手,视线也从林挽衣的身上挪到了顾濯的眼睛里。
老人认真说道:“我不会同意你退学的申请,而你想要的那样东西其实存在商量的余地,你做事不必如此决然,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是的,他根本就不相信顾濯先前对刘姓教授说的不喜欢被欺骗。
在他看来,今天这件事的唯一缘由就是顾濯借林挽衣与退学来威胁长洲书院,索取通圣丹,别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要与顾濯谈妥条件,那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林挽衣知道老人在想些什么,笑意依然,眼里找不出半点担心。
顾濯说道:“你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副院长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为什么?”
顾濯很有耐心,解释道:“长洲书院院规第十七章第九条中的第四则,院中学生若提出退学要求,轮值教授应当进行劝阻,如确定学生心意已决,劝阻无效后,应准予退学。”
副院长忽然沉默了。
不是因为他被顾濯这番话给彻底激怒了,而是……他无法确定长洲书院是否存在这样一条院规。
长洲书院作为天下第一流的书院,享尽盛名,从来都是学生万般不愿之下被书院责令退学,哪有学生荒唐到拿着这条院规来让自己退学的?
那他怎么可能去记这种没有半点用处的院规!
他偏过头望向那位轮值的教授,以眼神无声询问。
那位轮值教授面生迟疑,显然也无法做出确定。
便在这时,刘姓教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脸色骤然苍白。
十天前,他奉命去藏书楼邀请顾濯出手对付林挽衣,彼时顾濯身前放着的不是什么修行典籍,而是……长洲书院的院规。
以及本朝关于夏祭的规章制度。
原来今天这一切是早有预谋。
顾濯继续说道:“院规具体摆放在藏书楼一层第二排第……”
“不用说了。”
副院长打断了这句话,面无表情说道:“我相信院里存在这样一条规矩,就像我相信你必然能在夏祭中取得前三那样。”
林挽衣在旁感慨说道:“如此理所当然的承认自己连院规都忘记了,真是理直气壮到让人以为您这是在通情达理,主动维护自家学生的颜面,给自家院规添上一条新的,好让他能有一个心安理得呢~”
场间众人闻言而神色难看,却又无法出言反驳,只能相信自家副院长定然还有下文,否则绝不会如此坦然。
果不其然,副院长直接无视了林挽衣的嘲弄,大步行至顾濯身前。
老人须发无风自动,面容极怒,盯着少年的眼睛沉声喝道:“所以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此刻身在殿外,全然不敢相信你因为一个与书院为敌的女子而退学的同窗,你有没有想过这三年来他们对你的仰慕与敬仰?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意孤行会对他们造成怎样的影响?你对得起这些同窗给予你的信任吗!?”
第7章 昨日重现
林挽衣偏过头望向顾濯,心想这你又当如何应对?
这番话不讲任何道理,只谈情分,更直接地说法就是以道德进行绑架。
她自然看不起此等行径,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且极其有用的做法。
——假如顾濯给不出一个足够漂亮的回答,仍旧执意退学不改,那么他过往三年所养名望便将尽失,直接沦为一个被满城唾弃的虚伪小人。
事情若至此等境地,这位副院长便能顺利从中脱身,而书院里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指责是他亲自逼走了顾濯。
毕竟后者那时候的名声必然狼藉,为其行翻案事,着实吃力不讨好,是一件只有白痴才会去做的事。
如此想着,林挽衣唇角微翘,露出一抹带着嘲弄意味的笑容。
这群老人真不愧是一坨又一坨的屎,活到这岁数既无境界亦无实力,就只学会了怎么搬弄是非来恶心人,一无是处至极。
她微敛思绪,正准备开口为顾濯接话,不让自己的盟友陷入道德困境的时候,场间突有变故生。
这一刻,殿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顾濯的眼睛,默然等待着他的回应。
下一刻,他忽然转身往殿外行去,离开的毅然决然。
副院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沉声喝道:“连师长的话都不敢回答,你已经心虚到这种程度了吗!”
顾濯没有停步,仿佛听不到这句话。
场间众人不由神情诧异,心想那份退学申请书上尚未签字,你现在转身一走了之,到底是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就这样放弃了吧?
那是不是太能屈能伸了些?
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中,顾濯走到了殿门前,伸手把门打开。
随着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书院师生们的目光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炙热如焰火,如此刻的阳光。
副院长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我有些话想要和你们说,关于我的离开。”
顾濯的声音如旧温和,与往常不见区别。
话音落下,殿外的吵闹声渐渐平息,仿若为春风所抚平之湖面。
殿内,林挽衣望向脸色难看的副院长,温柔提醒说道:“原来他不是心虚不敢回答,而是觉得你不配听呢。”
……
……
“这三年间我在书院的日子过得很愉快。”
顾濯轻声说着,往殿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姿势显得十分随意。
他看着殿外熟悉的那些身影,看着三年过去仍未腻味的风景,感慨说道:“对我而言,这是人生当中极为珍贵的一段难忘时光,平静悠闲,白天或是上课或是浸在藏书楼,翻着那些老旧的书,与日渐熟悉的你们探讨修行,等到日落黄昏时便去吃个晚饭,再绕着那片老池塘散上几圈步,一年复一年地看着那只狸花猫越来越胖……说起来,再过上几个月,白狗也该剃毛过暑了吧?”
就像是寻常时候与同窗闲聊那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