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节

  话至此处,窗外雨声已渐稀疏。

  顾濯平静说道:“昙夜神符。”

  以神符相称,此物自然位列九阶之上,与通圣丹并列,是当今天下最为珍贵的宝物之一。

  对林挽衣而言,昙夜神符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

  这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

  书楼很安静。

  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顾濯以为今天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林挽衣的声音响了起来。

  “合作愉快。”

  少女轻笑出声,伸出了右手。

  不知何时,窗外雨止。

  阳光自云与云的缝隙间洒落,穿过窗纸,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着的尘埃,便也照亮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林挽衣想了想,忽然问道:“这可以算是志同道合吗?”

  顾濯摇头,说道:“狼狈为奸更合适。”

  林挽衣挑眉问道:“为什么?”

  “志同道合这个词往往形容英雄与志士,很容易壮烈牺牲。”

  顾濯看着她,认真说道:“而狼狈为奸的意头比较好,因为祸害遗千年。”

第5章 还伞,退学

  林挽衣提醒说道:“这世上没有坏人会把自己说成坏人的。”

  顾濯说道:“当然不能如此直白,但你我需要有这样的认知。”

  林挽衣想了想,觉得这句话的确很有道理。

  于是她起身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伴随着轻微吱呀声的响起,春风倒灌入窗,阳光倾洒满楼。

  画面无比光明。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她问道。

  顾濯说道:“去把伞给还了,以及离开长洲书院。”

  林挽衣微微挑眉,说道:“不需要我立誓吗?”

  顾濯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声音平淡如水。

  “我相信的是你,而非你的誓言。”

  林挽衣忽然明白了。

  在今天见面之前,她听到过很多关于顾濯的传闻,而那些传闻中的当事人无一例外都对顾濯多有赞词,其中不乏心悦诚服者。

  而坊间对顾濯持贬低言辞,认为其徒有虚名的人,往往没有见过他哪怕一面。

  如此盛名,林挽衣自然不会断定这尽数出自于长洲书院的造势,但也下意识觉得其中存在夸大与过分吹捧。

  直到今天这场谈话,她终于理解顾濯为什么能够赢得那么多的赞美,拥有今日的名望。

  这和长洲书院的造势有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顾濯本人。

  不虚伪,不避讳。

  愿开门见山,信之则不疑。

  与这样的人无论谈话还是相处与合作,的确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

  ……

  “如果我的出现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其实我可以离开的。”

  “无法亲眼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很难不遗憾,但真正的遗憾不是我无法亲眼目睹,而是我的存在让此事节外生枝,功败垂成。”

  “有道理。”

  “那我走了。”

  “不用。”

  “……嗯?”

  顾濯停下脚步,说道:“因为不会有意外。”

  林挽衣沉默了会儿,偏过头望向他的侧脸,微笑说道:“我很喜欢这句话。”

  暴雨过后,望京的人们已经再次忙碌了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绝于耳,街边的小贩们正用力吆喝着,一片吵闹之下,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燥热了。

  两人此刻行至一座石桥上,只需轻微远眺,便能看见绵延飞檐与黑瓦白墙,还有那仿佛数之不尽的亭台楼阁。

  在目光的尽头处,隐有一座青山坐落在重重楼宇间,更显风景如画。

  这便是享誉世间千载有余的长洲书院。

  石桥作为临近书院的交通要道,此刻又是雨过天晴的午后时刻,人流量自然极大,其中许多都是出来打牙祭的书院中人,有学生也有先生。

  当林挽衣面朝顾濯,微笑着道出那句喜欢后,少女随之收回目光,动作十分自然地合起手中油纸伞,让阳光得以倾洒落下,照亮她与他的面容。

  就像不久前小楼里的画面。

  光明,正大。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们站得稍微有些近了。

  顾濯神色平静如常。

  林挽衣唇角微翘,小酒窝里酿着淡而真切的笑意,很愉快。

  这一刻,他们在看着不远之外长洲书院,见风景如画。

  桥下的人们看着如画中人的他们,见春风过水,绕长裙,不愿散。

  逾千道视线落在那两人的身上,在片刻的错愕过后,是人们止不住的惊呼与一声声不解的咦与啊,听上去和鸟群没有区别,吵闹极了。

  “这不是顾师兄吗……”

  “那是林挽衣吧?”

  “他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而且模样还这么的亲密?”

  “这是怎么回事?”

  ……

  ……

  这一切在顾濯预料之中。

  先前林挽衣问他要不要先行回避,问的就是此刻这画面,警惕他因为这千道视线而感到巨大的压力,致使接下来的退学一事横生波折。

  他问道:“感觉如何?”

  林挽衣的声音很是轻快:“挺不错的。”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两人身旁响了起来。

  “师兄,这是怎么回……”

  一个长洲书院的学生看着顾濯与林挽衣,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心想这会不会是顾师兄成功让林挽衣痛改前非,前来登门认错呢?

  但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为什么看起来显得如此悠然自在呢?

  更关键的是林挽衣脸上根本找不出半点懊恼痛悔的意思啊。

  顾濯看着这位同窗,问道:“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那同窗想也不想,下意识答道:“当然可以。”

  “我现在要去退学,麻烦你去知会刘教授一声,还有……”

  顾濯从林挽衣手中接过那把油纸伞,递了过去,礼貌说道:“这把伞也请你替我还给他。”

  话音落下,场间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桥上桥下一片哗然。

  退学?

  顾师兄居然要退学?!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无一例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这事不管怎么想都毫无道理可言,找不出半点逻辑可言,觉得这一切好生荒唐。

  然而当人们醒过神来,想要找到顾濯追问这是否玩笑的时候,却发现他与林挽衣并肩而行,转眼间已经走到长洲书院大门前,旁若无人。

  “出大事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快去通知该通知的人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顾师兄要退学……我不会是活在梦里,没醒过来吧?”

  长街人群涌动,吵闹不休,比之先前还要再热闹上数倍。

  ……

  ……

  长洲书院深处那座小青山。

  山中清凉亭下。

  刘姓教授负手望向亭外天空见雨后放晴,神情愉悦至极,叹道:“风雨再盛又如何,终究会有放晴的那一天。”

  然后他转身面朝身旁的老人,恭敬至极地行了一礼,赞道:“然而下属想了又想,只觉得这晴天之所以出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您老人家的神机妙算,否则这一天恐怕迟迟不愿来。”

  副院长示意不必多言,说道:“接下来就该给他好好上一课了。”

  两人的谈话里已经不再出现林挽衣的名字,原因十分简单——在他们看来,顾濯既然去了,那林挽衣便必败无疑,而她之所以能坚持至今,凭的就是一口气。

  如今这一口气泄了,那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早就连名字都不值一提了。

  刘姓教授诚恳说道:“劳烦您费心了。”

  副院长随意摆手,神情冷淡中带着几分傲意,轻描淡写说道:“不过小事一桩……”

  话还没说完。

  亭外远处忽有一道满是焦急的声音传来,打破山林安宁。

  “顾濯带着林挽衣到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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