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榜单带来的影响不止于此。
对那些参与夏祭的考生而言,其中一些考生为证明自己不止于此,往往会对排名靠上的人进行挑战,以此来赢得名声与关注,方便在夏祭后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这既是争名,亦是夺利。
不参与夏祭的普通人自然不在乎这些,他们关心的只有排名。
长洲书院的一位学生,即当日带头送别顾濯的小姑娘,此时站在那张榜单前,眼睛几乎瞪圆了,嘴巴也张大得几乎可以直接吞下一颗苹果,惊讶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神都那群混蛋在刻意打压顾师兄,不让他上榜吗!”
“……没事,真要这样子做,那丢的是巡天司的脸,没的是朝廷的公信力,毕竟如今天下谁还不知道顾师兄的了不起?”
小姑娘醒过神来,连忙摇起了头,伸手指向榜单的最顶端。
她不确定地看了看自己的同窗,声音软糯糯,迟疑问道:“这应该不是我太矮了,给看错了吧?”
学生们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心想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他们也都愣住了。
“这也行?”
“真不是巡天司的人给弄错了吗?”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有过先例吗?”
“好像没有,但……”
“但什么?”
“顾师兄这是真他娘的猛啊!”
……
……
巡天司今日所公布的那份榜单,流程往往是在放榜前数日进行最终的敲定,然后通过特殊渠道传向大秦各州郡县城,再择一时间进行公布的。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实际上也不复杂,看似其中存在很大的操作空间,但因为最后经由巡天司的一位司主亲自进行定夺,寻常人也不敢把手伸进去,故而很少会引起大范围的争议。
直到这一次。
因为巡天司今次榜单震惊的不仅仅是望京的人们,就连神都的崭新权贵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夏祭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是确确实实的大开眼界。
据说这份榜单传进深宫后,让皇帝陛下也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才是笑骂了一句真行。
据说当天就有人询问那位裴司主,想要弄清楚榜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得了一句理直气壮到理所当然的简单回答。
——你们不是要压一压顾濯的嚣张气焰吗?我顺手帮你们个忙,这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
诸如此类的传闻,在神都的大街小巷乃至人间不断穿行,为民众带来无穷欢乐。
至于站在风暴最中心处的顾濯,他对此最直观的印象就是……这真麻烦,自己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果然是对的。
是的,这真的很麻烦。
在巡天司榜单公布以及确认无误的那一刻,便有数不尽的人踏破客栈门槛,希望与他进行一场深入的谈话。
如果不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因为曹公公当天的交代,腰杆挺得足够直,无惧这些压力,或许五天前的事情将会再一次上演。
其中区别,只不过是从那时候的谩骂声,变成另外一些扰人心神的话罢了。
没有区别的是,今天的顾濯依旧出不了门。
于是当无垢僧听闻他住在这家客栈,临时选择登门拜访的时候,他竟觉得这小和尚也变得顺眼上了几分。
小和尚进门看到顾濯的第一时间,笑得格外灿烂,大声喊道:“您好,天下第二。”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你好这两个字后,他莫名其妙地刻意停顿了好会儿,才接着说出了天下第二。
是的,那张由裴今歌亲自拟定的榜单,顾濯位列第二。
第二自然不值得称奇,人们真正为之诧异不解的是,这个第二的面前好生突兀地空了一格,与位列他之下的诸多名字形成了明显的不同。
更加让人觉得离谱的是,这个第二上面没有第一。
仿佛顾濯名字前面的那一处空白,就是第一。
这才是让众人深感无语之处。
顾濯沉默片刻,再次确定裴今歌此人麻烦至极,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会来白马湖?”
“诶?你不知道吗?”
小和尚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老实说道:“今天这里有一场宴席,几位对我很好的长辈让我过来凑个热闹,说和同辈中人稍微认识一下。”
顾濯问道:“这场宴席是谁举办的?”
小和尚思索片刻,说道:“好像是那个宋景纶吧。”
顾濯闻言微怔,下意识说道:“这难道是送脸上门?”
第57章 禅宗之邀
无垢僧皱起眉头,认真琢磨了一下,摇头说道:“没道理。”
“我虽然没和这宋什么见过面,但这人肯定不是白痴,所以不可能是送脸上门,所以这背后肯定有一个针对你的大阴谋!”
小和尚神情格外严肃,认真说道:“但你不用担心,因为有我站在你这一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顾濯的肩膀。
如果忽略小和尚做这一切的时候,又是刻意踮起脚尖,又是全程仰着头说话,那这多少还是有些前辈高人风范的。
顾濯心想道理的确如此。
他与宋景纶未曾谋过一面,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便不愿意先入为主将其视作为白痴——这是处事大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神都并非所有权贵都被牵扯到数天前那桩长街血案中,与那位娘娘在作斗争,总有些恰好避过这一劫的人,有余暇有能力对顾濯出手。
问题在于,这报复来得如此之急,着实不像是这些人的作风,没有谋定而后动的阴谋味道。
顾濯不再多想,因为空想了无益处。
他感受着藏在腰间那块木牌的厚实分量,于是无惧阴谋。
若是阳谋,那对方到最后终究需要问过他手中剑锋。
“对了。”
小和尚满是不好意思的声音响了起来。
顾濯望向他,问道:“嗯?”
小和尚挤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就是我过来的时候,有位长辈拜托我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兴趣当和尚?”
顾濯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
小和尚被看得有些慌,正色说道:“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和你说,百年前陛下之所以能重拾破碎山河,与禅宗的支持密不可分,所以现在当和尚的好处多得很,像你这样的绝世天才,以后说不定还有希望成为国师呢!”
当年禅宗之所以愿意支持当今陛下,其中一个许诺即是往后五任国师之位,尽数交付于禅宗中人。
如今南国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禅宗不世盛景,与百年前的那一纸盟约,以及为一纸盟约而死的数千僧人密不可分。
——那数千僧人近乎象征着彼时的整个禅宗。
故而这一笔买卖甚至可以在禅宗漫长历史中位列前三。
顾濯想着这些事情,安静片刻后,转而问道:“你不想当国师吗?”
“没怎么想过。”
无垢僧诚实说道:“主要是我还这么年轻,根本不懂国师要背负起什么责任,现在就说要做国师,万一以后我没兴趣了,那岂不是被架住下不了台?稍微想想都尴尬。”
顾濯说道:“所以这句话是你那些长辈托你与我说的?”
“嗯。”
“还有别的话吗?”
“他们说,只要你现在愿意答应下来,神都这些麻烦都会替你解决,等你夏祭结束后正式拜入佛门,直接传授你禅宗真经,为你的修行路提供一切的支持”
“大气。”
无垢僧听到这两个字,竖起大拇指,真诚说道:“前辈们别的毛病挺多,比如特别烦人什么的,但大气那是真的大气啊。”
顾濯摇头说道:“这条件的确很好,但是很遗憾,因为我不想当和尚。”
无论是当初身在望京之时,还是进入神都风雨不断后的现在,都有许多人好奇他在夏祭后将会进入什么宗门,又或者是直接入朝?
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自然认真思考过,但他从没有想过去当和尚。
“那就好!”
无垢僧听到顾濯的回答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上去颇有几分后怕的感觉。
紧接着,小和尚好生开心地笑了起来,一脸好奇问道:“这可真不是一般的遗憾呢,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拒绝吗?”
顾濯有些无语,看着他的笑容,提醒说道:“你是不是该稍微装一下?”
“这有什么好装的?”
小和尚嘿嘿一笑,说道:“现在这年头僧多肉少,要是你也跑过来当和尚,那我分到的肯定变少,你拒绝的这么坚定,我还能不高兴吗?而且我刚才问你问得可认真了,一点儿也没劝诱你放弃,就算日后被人问起来,我也能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顾濯更加无言以对,心想这话可真有道理啊。
小和尚见他沉默,好奇问道:“这怎么了?”
“没什么。”
顾濯微微摇头,随意说了一句:“所以宋景纶为什么要把宴席放在这里?”
……
……
一辆驶往白马湖的马车里。
林浅水坐在一旁,看着宋景纶担心说道:“师兄,真的不能换个地方吗?为什么要把这场宴席的位置定在白马湖?”
宋景纶听着这话好生憋屈难受,心想这要是真的能换一个地方,我现在还至于坐在这辆马车上吗?
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很难打得过那顾濯吗?
否则那天我知道他就住在白马湖后,至于在家里发了大白天的呆,然后赶紧给浪行殿下、神景天女和无垢僧这堆人送去新的请柬,然后不惜耗费人情都要确保他们在今夜赴宴吗?
如此想着,宋景纶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语气淡然说道:“因为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林浅水怔了怔,问道:“师兄您的意思是?”
“不是我和顾濯过不去,是他有意和我过不去,提前数日搬过来白马湖,等我登门拜访。”
宋景纶微笑说着,侧脸莫名浮现出当日被扇那一巴掌的痛楚,让他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甚至隐约有些气得发抖。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依旧温和得体,找不出半点失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