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两人心情变得更加愉快,再一次举杯对碰。
神都左右无事,一片安静,他们有大把的好时光耗在这里,把那位望京来的天才少年当成一只兔子,静待这兔儿自个往树桩上撞去,撞出一个头破血流。
……
……
客栈里。
顾濯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就像酒楼上那两位中年话里说的那样,若是仅凭他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确实很难想出一个完美破局的办法。
然而。
很难指的是难以做到,不是不可能做到。
他神情平静地听着窗外的辱骂声,对这方天地说道:“帮我做两件事。”
……
……
阴雨笼罩着神都,绵密如丝线,在天地间织出一张有形巨网。
明明已至深春,这场雨还是有些寒意。
林挽衣收回送别长辈的目光,望向渐被雨水打湿的墙角青苔,默默想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今天林家忽然派来了她父亲的亲生胞弟,向她循循善诱,说什么一味闭关不是正途,弦不宜紧绷,要她稍微出去走走散心,又说过些天有一场宴会可以参加。
她自幼一人生活在望京,早已习惯了没有亲人的日子,自然不会简单轻信这是突如其来的关心,再结合林家之前对自己讳莫如深,不敢有半句多余废话的模样,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个猜测。
——这或许是她那位娘亲的主意,林家不过是在代为传达。
一念及此,林挽衣的情绪变得极为复杂。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随意取下束发的发绳,任由黑发缭乱散落在床上,抱着双膝,沉默不语。
修行有什么不好吗?
既然你从前未曾管过我,为何现在忽然就起了为母的兴致呢?
好吧,或许你之前是囿于身处境地无法随心所欲,不敢像现在这样做事,但……写一封信总归是可以的吧?
十多年间,我一封家书都不曾有过。
这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场间一片安静。
雨声淅沥。
林挽衣微仰起头,怔怔地看着风中飘零的雨丝,神情恍惚地令人心生怜惜。
片刻后,她忽然坐起身来,认真竖起头发,又去铜镜前为自己画了淡妆,最后再是耗费了些时间,挑选了一身崭新深蓝长裙换上。
这当然都是出门的准备。
林挽衣撑起油纸伞,踏入绵绵春雨中,向外走去。
没过多久,林家便有下人发现她的踪迹,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劝阻。
对此,她连伞檐都懒得抬起来,声音冷淡地说了一句话。
“与我那位叔叔知会一声,我修行得有些累了,出去散散心,晚些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林挽衣自慌乱不知所措的下人中穿过,步履踩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缕水花。
那几缕水花倒映出的阴沉天空落入她眼中。
让她心中那一抹随降雨而生的不安更浓了一分。
在神都,她不会再遇上一位无忧山的杀手。
她那位娘亲更不会有危险。
她其实不怎么在乎林家。
这一抹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抱着这个想法,林挽衣离开家门,向某间客栈走去。
因为她在这世上只有一个朋友。
……
……
雨势不见半点衰减,围在某位客栈外骂着脏话的少年们竟也没有半点气馁,在意识到顾濯在刻意沉默过后,他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热情,脱口而出的话语愈发肮脏。
客栈里,掌柜看着客栈外的那群少年们,满脸愁容却无可奈何。
早在骂声不见停歇的时候,客人们便纷纷退起了房,客栈为此还赔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
但今天这件事着实不是他能管的。
就在掌柜暗自叹息时,忽然看见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更加无奈地想着今天这事是真没完没了。
林挽衣撑着油纸伞,听着风雨中越发整齐壮大的辱骂声,脸色早已难看到极点。
她深呼吸一口,想要强自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事根本就没有静下来的道理。
她往前一步,对着那群正骂的兴高采烈的少年们,大怒喝道:“你们这群白痴都是没娘生没爹教的吗?大白天站在这里骂个不停,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吗!?”
话音落下,场间顿时安静。
没有谁想到会有人突然站出来,如此理直气壮地呵斥上这么一句话。
正在骂街的少年们很意外。
坐在酒楼包厢里的那两位中年男子更加意外,心想到底哪家的姑娘这么白痴,竟然敢站在整座神都的对立面?
不等他们两个弄清事况,某个骂得兴起的少年霍然转身,盯着站在长街末尾撑着伞的林挽衣,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脏话。
“没娘生没爹教?你在说自己是吧?”
林挽衣闻言,沉默片刻后,撑起油纸伞。
少女清丽至极的容颜不再被遮掩,就连此间天光也因此明亮了数分。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看着所有站在自己对面的人,面无表情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闭嘴,然后滚。”
那名少年见她生得如此漂亮,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但又不想被同伴认为自己因对方貌美而懦弱讨好,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大声骂了出来。
“滚?我说你妈死了,你是听不清楚吗?!”
第51章 长街血案
伴随着这句掷地有声的脏话响起与落下,早已在今日骂出了习惯的少年们更是兴高采烈,紧随其后准备开口辱骂林挽衣,以及她的双亲。
法不责众的道理再是简单不过,谁都能够明白,今日在场的这些少年亦是心知肚明。
正因为他们知道这个道理,以及意识到这么多人围在这家客栈外痛骂顾濯许久,却没有哪怕一个大人出来制止这场羞辱,他们越发确定今日的所作所为是众望所归,众志成城。
既然如此,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
顾濯必须要被继续骂下去。
谁敢站在他这一边,那理所当然要被痛骂上几句。
至于林挽衣能不能骂?
站在阴雨中的少年们又不是瞎子,像她这种生得过分漂亮的姑娘,出身无需太过高贵,天赋无需超然众人,同样能够名满神都。
但他们对林挽衣毫无印象,那就证明这姑娘必然是能骂的那种。
哪怕真的骂出事了……那又怎么样?
小孩子不懂事,少年心性不可羁,这从来都是人与人相处间的最好借口与理由,不对么?
哪家大人能丢得下脸皮,与一群正值青春满怀热血的少年过不去呢?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事情是这样的。
……
……
酒楼上。
魏友彬看着这一幕画面,看着那位站在长街尽头的持伞少女,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觉。
他在巡天司中谈不上位高权重,无法接触太过机要的秘密,但勉强算得上是身居要职,手中确实握有一定的权力,否则他的儿子哪有资格进入那个以宋景纶为首的小圈子里?
然而他依旧认不出林挽衣究竟是什么来历。
出于警惕的缘故,他在听到林挽衣的警告后,本想要阻止事态的发展……只是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些,那位少年骂的又太快了些,以至于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咦。”
另一位中年男子望向魏友彬,神情微诧问道:“魏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魏友彬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没什么。”
来都来了……不对,骂都骂了。
那他现在还有什么好阻止的?
要怪只能怪那位少女着实愚蠢,偏要替顾濯说话,站在整座神都的对立面。
那位少女的身份再如何尊贵,背景再如何恐怖,难道还能比站在今天这群少年背后的权贵们加起来更高吗?
神都没有这么了不起的人。
更准确地说,神都只有一位那么了不起的存在。
但那位不是什么人。
而是当今圣人。
想到这里,魏友彬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下来。
他为自己添了一杯酒,与同伴碰了一杯,笑着说道:“来,继续饮酒,继续乐!”
……
……
长街上,客栈外。
林挽衣看着那群正在纵声而笑,以羞辱自己取乐的少年们,早已愤怒到了极点。
她这辈子都没承受过这样的羞辱。
是的,她的确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多年与她关系生疏,但不代表她不在意双亲遭到辱骂,更何况这一切还发生在她的面前。
过往三年间,她在长洲书院那群同辈身上豪取数十场连胜,纵使败者再如何不服气,也没有人对她当面破口大骂。
这就是神都的风气吗?
打不过就靠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