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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一个令人震撼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望京。
以副院长为首,长洲书院十六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决定自行引咎请辞,在老人们亲笔所写的辞书上,有着一个共同的理由。
——即深感自身在处理顾濯退学一事上存在重大的失职,更在与此相关的许多问题上的决定有失师德,故而再无颜面在长洲书院中继续逗留下去。
一般而言,在自行请辞的辞书之上,请辞之人通常会为体面二字对自己所作所为进行含糊,而收到辞书的人往往也会接受这种含糊,算是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
毕竟事已尘埃落地,没有穷追不舍的必要。
在长洲书院面临危机之时,这群半辈子时间都耗在了书院里的老人们,最终还是放弃了逃避,选择正面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没有再自欺欺人下去。
昨日与顾濯吃饭的那位望京当地官员,得知此事后表情不由变得十分古怪,心想昨日我才和你说要向长洲书院施压,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你就已经都解决了?
有着同样心情的不仅是这位官员,还是日过正午才起床的陈迟。
这位巡天司的强者好生迷惑,心想顾濯这应该是把事情给办完了,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替长洲书院继续隐瞒下去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抓紧时间洗漱了一遍,赶至百草园,把心中困惑给问了出来。
“先继续瞒着?”
陈迟再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说道:“这是那群老不死和你达成交易了?以自己的请辞,换你帮忙隐瞒这个消息?”
“不是。”
顾濯摇头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陈迟好生不解,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濯说道:“暂时还不适合。”
还是之前那个原因——这时候消息泄露出去,定然会让备战夏祭的学生们人心惶惶。
陈迟明白他的想法,说道:“所以在夏祭过后再让消息散出去?”
顾濯说道:“嗯。”
如今人间,朝廷明文规定书院招生的时间在夏祭过后,即秋初夏末之时。
到了那个时候再让长洲书院的现状为人所知,既给了后来者一个提醒,也给了书院刚刚上位掌权的先生们收拾烂摊子的余地。
——据闻接下来执掌书院大权的那位教授,恰好就是当初在顾濯退学申请书上签名的那一位。
陈迟心想这考虑的未免太详尽了些。
话至此处,他对长洲书院一事再无兴趣,视线在房间内随意一扫,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这是准备搬出百草园了?”
“嗯。”
“啧啧,你不会是要搬回林家去吧?”
“你想多了。”
顾濯微微摇头,只当听不到话里的别样促狭意味。
相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和林挽衣的关系确实突飞猛进,从最初利益相同的盟友,成为了真正聊得上天的朋友之交。
这时候的他只要愿意开口,林挽衣大抵是愿意让他长时间借住,节省下一笔钱的。
但他现在真没那么缺钱,故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很纯粹。
“我准备提前离开望京。”
顾濯看着陈迟,平静说道:“去神都。”
第40章 远行须结伴
“你要去神都了?!”
“嗯。”
“今天过来是为了和我道别?”
“是的。”
林挽衣神色颇为诧异,眼眸里满是不解地看着他,心想你这到底是要做啥呢?
春日未老,春光依然明媚,如今距离处于盛夏时节当中的夏祭还有相对较长一段时间,着实没有着急前往神都的必要。
往常人间各地的年轻修行者们,一般都会选择在入夏时赶赴神都,鲜少有人提前,因为这样做没有意义之余,在衣食住行上的耗费还会成倍增加。
顾濯自然考虑过这方面存在的种种问题,坚持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存在自己的理由。
“因为有时候真的很麻烦。”
他对林挽衣解释道:“我今天中午离开房门,在百草园里随便吃个午饭,前后两刻钟时间不到,就有一大堆人找过来和我搭话,事情没完没了。”
林挽衣想了想,乌黑眼眸微微转动,突然之间生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连下一刻都还没到,这个念头便已在她识海中生根落地化作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抑制下去。
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那确实该走了。”
顾濯看着她眉眼间的认真,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想着和我一起走?”
林挽衣微微一怔,心想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面不改色说道:“何出此言?”
顾濯诚实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不是抱着这个想法,你在听到我给出的理由后第一反应,应该是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开口拒绝,只要你不给那些人好脸色看,拒绝的够多,谁还会凑过来自找无趣?”
林挽衣不说话了,因为这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更准确地说,这是她的朋友才有资格听到的劝告。
她安静了好会儿,终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所以你很想被我这样追着问?”
“还好吧。”
“还好?”
“意思就是你不问当然最好,但问也没什么,我来之前就想好该怎么解释了。”
“呵呵,呵。”
林挽衣翻了个白眼,极其标准地冷笑三声后,转身离开。
顾濯看着她,知道这是返回房间收拾行李的意思,有些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也想要离开?”
林挽衣头也不回,理所当然说道:“因为留在望京已经没意思了啊。”
“长洲书院那群我讨厌的老不死都已经滚了,之前答应帮你把通圣丹弄到手这事儿也成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能做?”
她没好气说道:“难道你觉得我真有脸继续去堵长洲书院大门欺负你那群师弟师妹?”
顾濯心想这话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一起走,有话想问你。”
林挽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示意顾濯跟上来。
顾濯从善如流,随之而行。
林挽衣似是随意说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就像我因为童年时候的过节,非要和长洲书院过不去这种……谈不上远大,但比较实在的目标。”
顾濯想了想,说道:“夏祭第一。”
早在十天以前,与这四个字有关的传闻就在望京城里泛滥,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林挽衣当然也听过。
她有些不高兴,因为这个答案为众人所知,但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道:“所以为什么非要夏祭第一,这背后有原因吗?”
顾濯嗯了声,算是承认,说道:“这事背后的原因很复杂,直接关乎到我最重要的一个秘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真正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人极少,屈指可数。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问题不是出自林挽衣口中,他根本不会给予回答,更不可能明言这关乎到自己的重要秘密。
林挽衣的脚步忽然停下,接着转身。
她停的有些急,身转得有些快,于是如瀑般黑发就这样飘了起来。
仿佛夜色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顾濯眼前一片漆黑。
紧接着,他的脸颊感到轻微的疼,然后是一种温柔的痒,不久后这些感受都消逝了,只剩下一道清清淡淡的山茶花香?
“坏了。”
林挽衣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发生了天大的坏事。
顾濯往后退了一步,眼前景色复得光明,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林挽衣微微挑眉,狡黠一笑,说道:“我现在对你那个秘密特别特别好奇!”
“你先别忙着拒绝,这事我可不会让你吃亏,我也用一个自己的秘密和你交换,保证这事儿足够公平,你觉得怎样?”
不等顾濯开口,她又补了一句:“而且你得相信我,我这人啊,嘴巴可严了!”
话至此处,林挽衣忙着敛去笑意,用竖起的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神情颇为严肃!
顾濯的心情有些复杂,摇头说道:“但秘密一旦用来交换,那就不再是秘密了。”
这句话是认真的。
否则他为什么只剩下长不过一年的寿命,却偏偏要将此事隐瞒到底,至今未曾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试图展现自己的天资,以此去交换各种资源?
当然是因为这个秘密暴露在天光之下,将会为现在的他带来无法承受的巨大麻烦。
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如他这般能与万物言。
更不要说他现在的身份本就来得麻烦。
林挽衣本就是心血来潮的好奇,见他神情变得沉重起来,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的悔意。
“那就先不聊这个了。”
她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头,转而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神都?”
顾濯说道:“最快可以是今天。”
林挽衣想也不想,直接说道:“那我们就今天一起走。”
下一刻,她继续迈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声音轻快如歌。
“你先回去百草园休息吧,我晚点儿就过来找你……丘管家前天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趟远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得要给他留一封信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不然就是离家出走了……总之,等事情都弄好我就过来~”
少女也不回头,右手高举过头,随意挥舞着。
顾濯静静看着林挽衣的背影,直至消失。
不知何时,天上飘来一泼白云。
人间大地一片清凉。
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天光云影,又伸手与穿堂春风轻轻握了个手,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离开林家,向百草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