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有可能已经踏入得道境界,站在羽化门前。
下一刻,顾濯的声音响了起来。
“恭喜前辈再有突破。”
“何喜之有?”
尼姑似是被触动到伤心处,声音里满是哀痛,说道:“只要他可以活过来,我宁可不要这一身境界,形神俱灭又如何?”
楚珺有些茫然,心想这谈话为何如此正常?
这与她昨夜餐风饮露之时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顾濯说道:“还请前辈节哀。”
尼姑闭上眼睛,不愿让泪水流淌,问道:“他在走前,可曾与你提到过我的名字?”
说这句话前,她很是显然地迟疑再三,最终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
楚珺心想这时应该要说有吧?
顾濯答得毫不犹豫。
“没有。”
他斩钉截铁说道:“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前辈您。”
场间一片安静。
尼姑的哭泣声已经消失。
这位分明步入得道境,极有可能是荒原最强者之一的魔道宗师正在站起身来,气势不再是悲凉与沉痛。
楚珺望向顾濯。
她的眼神很清楚地表达了一个疑问:这就是您的祸水东引吗?您确定我们不会先被这祸水给淹死?
顾濯看着尼姑的背影,认真说道:“我不喜欢撒谎。”
楚珺好生无语,心想你这句话就是谎言吧。
顾濯继续说道:“尤其是在情之一字上,我认为前辈您是有必要得到尊重的,而我给予您的尊重就是事实与真相。”
尼姑呆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漫天风雪于此刻而呼啸,朝她扑面而至,更添伤感。
就像无数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顾濯叹息说道:“但我不认为他对你毫无记忆。”
楚珺心想这话未免也太委婉了些。
要是她遇上这么一件破事,让世间多出赤阴教这么一个奇葩的魔道宗门,那她必然是要记上一辈子的。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顾濯和盈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道盈虚就是她那位执念极盛的大师兄?
尼姑醒过神来,还是不愿转过身,声音微颤说道:“这就是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非要亲口告诉我的真相吗?让我直面鲜血淋漓的事实吗?”
顾濯说道:“是的。”
尼姑沉默半晌后,凄然说道:“你又何至于这般残忍?”
话至此处,她终于不再面朝石塔,转身。
那是一张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
与美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那其实是两张脸。
一张是尼姑的脸,变化万千,都是喜爱。
一张是和尚的面,肃穆不变,都是憎恨。
无论爱还是恨,都落在顾濯那位大徒弟的身上。
楚珺看得有些呆了。
顾濯不为所动,再是一声叹息,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肯要您了。”
教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顾濯诚实说道:“因为你长这样是真的丑啊。”
第214章 多年以后
“我现在长得丑……”
赤阴教主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眼帘微垂,喃喃说道:“那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顾濯想了想,看着她说道:“为了不被人惦记上?”
赤阴教主笑了笑,笑容很是凄凉,轻声吟唱。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望向顾濯的眼睛,面容尽是温柔之色,缓声说道:“像我这样连遗孀都算不上的寡妇,若不想被邻里间的凶恶狂徒惦记上,不就只能是以自污求自保了吗?”
顾濯感慨说道:“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楚珺早已醒过神来,看着正在对话的两人心情很是复杂,心想到底是这个世界本就来得如此荒谬,还是她本人才是不太正常的那一个?
换做是她,先前那一刻被当面辱骂为丑的时候,便有足够的理由为之愤怒了。
何以这般顾影自怜至心生悲切?
然后她再想到这位赤阴教主的境界,话里的以自污求自保,终于确定有问题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楚珺望向顾濯。
顾濯说道:“你想说话?”
楚珺嗯了一声。
顾濯自无不可。
“首先,我不是冒犯你,我是真的很好奇一件事情。”
楚珺望向赤阴教主,认真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赤阴教主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楚珺看着她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去死呢?”
赤阴教主问道:“为什么?”
楚珺不假思索说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个事实吗?他已经不在人间了,而你又爱得这么死去活来的,现在还给自己弄得毁容,为何不干脆自尽去找他呢?”
顾濯有些意外,心想我只不过是想在对方的道心上敲出一道裂缝,让其悲伤到不能自已罢了。
你这居然想让别人直接去死?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不知道这究竟是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别的什么。
楚珺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始终落在那两张脸上,正色说道:“请你不要误解,我不是要你去死,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赤阴教主问道:“什么事情?”
楚珺神情严肃说道:“你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是借这种喜欢作为修行的一部分……”
话没能说完。
赤阴教主忽而一笑,悲喜二脸皆同,好奇问道:“你这是想毁了我的道心?”
楚珺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连你有一颗怎样的道心都不知道,谈何毁灭?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道心如琉璃般脆弱?”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传来万分着急的呐喊求见之声。
对此顾濯很是熟悉,因为这分明就是那位嫁衣女修的声音,而她此刻不管不顾喊出来的话十分直接。
“教主!这个人身上有大问题,你千万不要点头答应他哪怕半句话!千万千万不要!”
顾濯神情淡然如前,置若罔闻。
峰顶不再安静。
更显死寂。
赤阴教主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轻挥衣袖。
那道呐喊声骤然静止。
紧接着,她再一次在石塔前坐了下来。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她不再背对两人。
赤霞自她身后如瀑般涌起,映得白天如清晨似黄昏,与秋日争晖。
她依旧还是那么一张脸,悲喜交杂,变幻万千,自有怜悯生。
楚珺安静片刻后,望向顾濯说道:“我觉得我没说错话。”
顾濯一脸奇怪说道:“我也没觉得你说错话了。”
赤阴教主的声音随之而起。
“我也很喜欢这位小姑娘的话。”
听着这话,楚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然后诚恳说道:“先谢谢你,再谢谢你,两个谢谢没有先后,你们别计较。”
两声谢谢过去,峰顶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赤阴教主望向楚珺,自有一番长辈气度,淡然说道:“回答你先前的问题,我之所以不愿随之而死,是因为我的生命里有更为重大的责任。”
不必两人开口来询问,她便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情真而意切。
“数万年以前,曾有佛宗大德许下大宏愿,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我当然不如那位菩萨,不敢如此奢求,所念所想仅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自我以后,人世间当不再有求而不得之爱恋,当不再有怨憎离之恨。”
“这就是我活下来的理由,如何?”
赤阴教主看着楚珺,唇角不曾泛起笑容,偏有一种正在微笑的感觉,指尖微散如拈花。
她最后说道:“一己之死的痛快与千万人活着的悲痛,我择后路而行,如此方为大智大勇。”
楚珺无话可说。
与此刻对方给出的这个理由相比,她所着眼的地方似乎要来得狭窄上太多,无可比拟,高下立判。
按照道理,这时候的她应该恭敬行礼,诚恳地道上一声受教,但她真的不愿意。
沉默并未漫长。
“看来这是前辈破境的关键所在。”
顾濯的语气很是轻快:“生死之间有大领悟,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赤阴教主苦涩一笑,不愿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