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3节

  ——给我来一碗顾师兄平时喜欢的!

  ……

  ……

  林家,那幢书楼。

  林挽衣听完顾濯赢下最后一场,以及随后他在面店里说的那些话,抬头望向窗外。

  那是长洲书院的方向。

  她想象着那群老不死的反应,莞尔一笑,忽然觉得这好有意思。

  ——当你认为一个人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要羞辱你,而事实上也确实羞辱到了你,就在你下定决心要去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却忽然得知对方眼里根本没有自己……

  这是何等程度的自取其辱?

  ……

  ……

  吃完那碗拌川,离开那家面馆,顾濯没能踏上返回百草园的道路。

  一辆马车早早停在门外,默然等待。

  陈迟看着他,面带歉意说道:“这事儿我实在没办法替你拒绝,你不见不行。”

  顾濯表示理解,神情平静地踏上那辆马车,在许多人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离开。

  马车向着望京最中心地带一路前行,直至旧皇宫的护城河前仍不掉头拐弯,竟是径直从正门进入,一路不作任何的避讳。

  这一幕画面被许多有心人看到,继而传到望京诸多大人物的耳朵里,让这群人下意识皱起眉头,开始认真思考如果是巡天司莫名其妙盯上顾濯了,那自己是否要站出来,为这位天才做些什么,比如担保,比如一次强硬的站队。

  ——那辆无任何特征的马车代表着巡天司,对这些大人物来说并不算什么隐秘。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终于消失。

  “到了。”

  车夫对顾濯说道:“烦请顾公子移步入内。”

  顾濯自无不可。

  下了马车,他抬头望去,便有一幢九层高楼映入眼中。

  这楼建得颇为好看。

  朱墙黄瓦与春光相映而美,屋檐悬铃随微风轻响,清心静意。

  顾濯推门入楼,沿着木梯一路向上,直至最高处。

  一位身着黑裙的女子正凭栏而立,放目远眺。

  顾濯没有行礼致意,动作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望向她眼中所见风景。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极远处的山岳被天光晕染成一抹深蓝,映衬出望京城墙的漆黑肃杀,墙下便是一眼望去数之不尽的飞檐与砖墙,以及芸芸众生。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世界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今天这十三人皆是我安排的。”

  裴今歌轻声说道:“为的是看一看你。”

  顾濯问道:“那你现在看清楚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那天他之所以着急破境,为的就是今天这场必然到来的会面,不愿让对方发现他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既然该做的都做了,那这时就没有紧张的必要,平静以对就好。

  他是这么想的。

  裴今歌却不如此。

  “还不够清楚。”

  她收回落在远方的视线,转身望向顾濯的眼睛,似笑非笑说道:“我很好奇你还藏着多少秘密。”

  第一段写到最后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带货这回事。

第31章 十三年间的空白

  目光是相对的。

  当裴今歌望向顾濯的时候,后者自然也就能清楚打量她。

  身着黑裙的女子本就生得极美,随意挽起成团的发丝又恰好露出白净的脖颈,让春光如水般荡漾在精致的锁骨之间,动人心弦。

  然而真正特别的仍然是她的气质。

  不是清冷,亦非高贵,而是一种毫不遮掩的悠闲慵懒。

  这一抹慵懒,因她眉眼间那浅浅的岁月痕迹多出了悠长深远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倾诉着一个来自遥远当年的故事,令人不知觉地沉溺其中。

  唯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那故事里讲述的不是春日午后的美好温馨,而是尸山血海堆砌出来的恐怖。

  面对如此恐怖的一位前代强者,似笑非笑般直言好奇,很难有人不感到压力。

  顾濯却表现得很冷静。

  也许是因为早在十天以前,他就在承受这道压力,早已习惯。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

  裴今歌对此并不介意。

  终究是少年,得知今天这一切尽数出自她手后,没有情绪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

  她说道:“谈谈吧,你人生中那一片空白的十三年。”

  顾濯问道:“理由是什么?”

  如今大秦正值盛世,秩序仍存,哪怕是巡天司这等隶属于皇帝陛下的暴力机构,在办事之前也需要找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如今天下为大秦所有,人间诸国与世外宗门莫有忤逆者,巡天司作为帝国最为重要的情报机构,只有懒得去查的事情,鲜有查不出来的事实。”

  话至此处,裴今歌的声音非但没有严肃,反而越发随意:“你那一片空白的过去,便属于这难得一见的例外。”

  她最后微笑说道:“就当做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莫名温柔,听着十分舒服,让人下意识放松下来,再无防备。

  顾濯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今日天气晴好,春风正暖,所以你可以从最开始说起。”

  裴今歌笑了笑,说道:“而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于是,顾濯开始讲述这个故事。

  ……

  ……

  十七年前,大秦南方及数诸侯国遭遇了一次极其恐怖的天灾,暴雨在短短一日之内咆哮落下,直接让南方各大江河的水位拔高了数个档次,许多堤坝根本无力承受这等压力,开始损毁。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当地的宗门与官府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境地。

  顾濯就是在这不久前才睁开双眼,与人间相逢。

  然后,他很自然地成为了一个江流儿。

  毕竟那时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为了活命竭尽全力,谁又会去在乎一个与己无关的人的生死呢?

  还是有的。

  一位逆流而上的修行者,在他即将毙命的时候,出手救下了他。

  按道理来说,故事发展到这里,往后的情节多少会变得明朗上一些,比如就此结下善缘,顾濯继而有了与人世间相连的命运之线,得以前进。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位修行者在救下他以后,简单交托在一处临时的难民营地,转身便前往堤坝抵御蕴含着天地气息的洪水,然后……决堤,身死。

  难民营地就此覆灭,顾濯再一次幸运地成为江流儿。

  当这场影响远大的洪灾被平息时,他已经流连过将近十个难民营地,鲜有长久的时候,最终还是一位老书生把他捡入深山,才终结了这趟奇幻漂流,不再无奈漂泊,往后他便一直在那座深山中活着。

  直到数年前,在那位老书生身死以后,顾濯终于做出了那个重要的决定。

  ——出山。

  ……

  ……

  春风远去,天光渐斜。

  遥远的故事在屋檐洒落的荫凉下走向尾声,再无下文。

  顾濯望向裴今歌,问道:“这个故事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

  裴今歌的评价很客观:“但故事的背景选得不错,当年那场洪水的确影响深远,死了将近十万人,许多卷宗都因此而遗失,查证起来确实有些麻烦。”

  顾濯请教问道:“不好的地方在何处?”

  裴今歌说道:“首先在于当时的你仍是不记事的年纪,以天赋异禀早慧作为借口,看似让人无话可说,事实上只会招来更多的怀疑。”

  顾濯说道:“其次?”

  裴今歌说道:“近十个难民营地被洪水冲毁,而你却偏偏活了下来,这个说法太过命犯孤星,简单些说,你让自己显得过分特殊了。”

  顾濯神色不变,问道:“还有吗?”

  裴今歌说道:“最开始那位修行者尚且还好,毕竟当年是有不少修行者舍身救灾而死,但后来那位老书生出现了太长时间,再如何隐居深山不出,十三年间也会留下无数的痕迹,而这足以让整个故事毁于一旦。”

  顾濯叹了口气,神情感慨,说道:“果然编故事这门手艺一般人都做不来。”

  “事实的确如此。”

  裴今歌似是抱有同感,转身望向顾濯,声音很是轻柔:“所以你需要有人帮忙。”

  顾濯与她对视,平静问道:“谁能帮我?”

  裴今歌说道:“我。”

  “我需要付出什么?”

  顾濯问的十分直接。

  裴今歌回答道:“巡天司很欢迎你。”

  话是真话。

  只要顾濯愿意进入巡天司,那她将会亲自出手掩埋这十三年间的所有空白,让那个错漏百出的故事变作天衣无缝,无可挑剔。

  这样做不仅是因为欣赏,更是她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没有人能与她长时间相处之下,仍能完美保留住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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