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2节

  这个消息很快传向各个地方,为望京的人们所知晓,让许多人生出新的期待——古来今往,孤身一人战胜庞大权威这样的戏码,总是会让人倍感热血。

  时间无声流逝。

  朝阳高升,正午将至之时,顾濯终于穿过茫茫花海与人海,沿着变得面目全非的街道,来到长洲书院的大门前。

  不过十余天的时间,长洲书院周遭的环境自然没有任何变化。

  那座大红院门依旧高耸,门前承千年风雨的石碑古朴厚重,上面篆刻着最初那位院长一番语重心长的告诫,大意就是长洲书院的院训——求实立志,明辨而笃行。

  而在长洲书院正门外的不远处,即是院里师生们时常光顾的食肆街道,此时那些食肆的老板早已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等候着今天的最后一场约战。

  与汹涌人潮相对比,这时候长洲书院死死紧闭着的大红木门,无疑显得有些奇怪和滑稽了。

  “顾公子。”

  一道声音在顾濯耳中响起,让他收回望向食肆的目光。

  相隔十余丈,方尧道看着那位已然不可一世的黑衫少年,很是不解顾濯为什么在开战前如此专注地看着那一头。

  但他并未因此生出自己被轻蔑忽视的感觉,继而愤怒,只是好生感慨地想着,如此盛景之下仍能保持心境清明不为所动,无愧是望京这数十年来最具名望的天才。

  “我已经准备好了。”

  方尧道看着顾濯说道,脸上带着笑容,声音里都是宽厚。

  就像陈迟三人所推测那般,这位境界和实力隐隐排在十三位挑战者中第一的中年男子,此时此刻心中已经毫无战意可言。

  陈迟站在人群外的一幢高楼屋檐上,远远看着这一幕,嘲弄说道:“这人怕不是已经在想自己该怎么输给顾濯,才能输得足够漂亮,输出一个最具风度。”

  郁荫椿不想对这荒谬事实进行谈论,转而说道:“顾濯为什么要特意安排这一段路,从百草园到长洲书院?”

  关信古耸了耸肩,说道:“还能是为什么,不就只能是借这个机会,让长洲书院颜面扫地了吗?”

  “但我觉得……”

  郁荫椿蹙眉,说道:“顾濯展现出来的性情不太会这样做,毕竟他今天只要赢了,自有整个望京的民众为他和长洲书院争论不休,他必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陈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沉思片刻后,眼神瞬间明亮。

  “有没有这么一个可能?”

  他压低声音说道:“顾濯这样做是为了给林挽衣出口气?”

  话音落下,郁荫椿和关信古顿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

  这显然就是事情的真相所在。

  就在这时候,今天的最后一场战斗开始了。

  ……

  ……

  清风徐来,数不尽的花瓣从那些少女的手中飘零落下,然后陷入一道无形的河流中,洒向长洲书院大门前的那片空地。

  乱花渐欲迷人眼。

  顾濯身在其中,往前一步。

  方尧道看着这一幕画面,提起手中重剑,横于身前,调整气息。

  紧接着,当他开始思考顾濯将会以何种手段向自己进攻,是飞剑横跨十余丈,还是持剑在手刺来的时候……

  一声清亮剑鸣响起。

  剑鸣起时,春风停滞刹那,乱花不再落下。

  此间万物仿佛都遭受到某种奇异的吸引。

  下一息。

  顾濯出剑了。

  这一剑极其简单,直接,纯粹,是没有半点花哨的提剑直刺。

  然而就在他出剑的那一瞬间,春风、乱花、乃至于春日洒落的天光,与此刻所有观战者的视线如同深陷漩涡之中,一并汇聚涌向折雪的剑锋。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一剑之上。

  砰!

  一声巨响,尘嚣四起。

  人们隔着烟尘,清楚看到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在不断往后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声音,就像是新春时候的鞭炮声。

  另一个站在烟尘里的身影则是平静地转过身,从中走出。

  这人是顾濯。

  他依旧提着折雪,剑上无血,那一件黑色衣衫上多了些尘埃,微显凌乱,不再那般整洁。

  在他身后,尘埃逐渐落定。

  长洲书院的广场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沟壑,而这道沟壑正好通往那块铭刻着书院院训的石碑。

  方尧道就站在石碑前,身形佝偻。

  曾经横在身前的那把重剑,此刻已被他当成拐杖拄着,剑身上多出了一个显眼的伤口,裂纹从中不断扩散到整把剑上。

  而他的身上布满尘埃,嘴角也溢出了些许血水。

  与之相比,顾濯不曾有伤。

  胜负已分。

  当朝廷的官员确认一切无误,向在场的民众宣告今日十三连战的最终结果后,场间骤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但这掌声没有持续上太久,很快就消失无踪,因为人们想到今日这趟旅途的最后目的地,想到顾濯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很自然地把这份安静给予了他。

  那扇大红木门后,长洲书院的老人们感受着这无声的沉重压力,已经汗流浃背。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顾濯,等待他走到书院门前,说出一句漂亮至极的话,再为他把这句话流传世间。

  就在这无数视线中。

  顾濯侧对着长洲书院,向人群中走去。

  人们自然为他开辟出一条道路,眼神却渐渐不解了起来,满是困惑与茫然。

  他沿着这条道路沉默前行,走进一家面馆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面馆老板紧张到不行,不停地用毛巾擦着双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濯没有看他,神情认真地琢磨了会儿墙上的菜单,再如往常那般说了句话。

  “老板,来一碗茄汁拌川,记得放个卤蛋。”

第30章 不能说的秘密

  整个世界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迟自人群中走进这家面馆。

  他在顾濯身旁坐下,神情复杂至极,替在场的所有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顾濯心想这话也太莫名其妙了些,放下手中的水杯,说道:“饿了,过来吃个饭啊。”

  陈迟怔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来得如此……合理,当中却又充满了荒唐的意味。

  这的确很合理,从薄雾笼罩的清晨一路且战且胜,连胜十三位同境界的对手,不管这其中有多少的天时地利与人和,终究也是要累的。

  累了,饿了。

  在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又恰好到了该吃饭的正午时分,那找一家店吃上一碗自己平日里喜欢的拌川,这真的很合理吧?

  这般想着,陈迟却完全无法以此为理由说服自己,声音苦涩问道:“所以你就没看到外面站着的所有人了?”

  “我又不是瞎子。”顾濯理所当然说道。

  然后他站起身望向店门外,看着以沉默进行围观的人群,想了想,说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他说的格外认真。

  在顾濯最初的设想当中,这十三场约战远不像今天的结果来得这么简单,而造成事实与计算颇有出入的最大原因,无疑出自于人和与众望这四个字。

  之所以漏掉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上辈子着实没有相似的经历,无法想象望京的民众能够给予他这样的支持。

  那么,他理应为此诚恳道上一声谢谢。

  随着这一声谢谢的落下,人们的沉默顿时消融,化作充满热情的招手问好。

  “顾师兄你今天真的很帅气啊!”

  “你谢谢干嘛?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无所谓的淡然模样!”

  “等改天儿我可以请顾师兄您吃个饭吗~”

  “别这么客气啊,顾公子您吃好喝好睡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看着您就已经很幸福了。”

  顾濯听着人群里的声音,看着那些满是热情笑容的面容,便也笑了起来,打趣说道:“我也没有打算请你们吃午饭,主要是请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悠悠闲闲地喝了一杯茶,心情好得很显然。

  店主早已进入厨房,正认真准备着那一碗茄汁拌川,想来很快就能出锅。

  陈迟借此空闲,继续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从百草园到长洲书院?”

  顾濯说道:“因为想念。”

  “想念?”

  陈迟的声音里都是不解。

  “嗯,就是想念。”

  “之前在书院修行的时候,偶尔也会过来这边吃顿饭改改口味,本来觉得这边的味道只是寻常,但真的离开以后,偏偏又想念了起来。”

  顾濯解释道:“定下时间和地点那天,我想着既然都要出一趟远门了,不如干脆就从百草园走过来这边,打完正好吃个饭。”

  话音落下,陈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连外头的人群也安静了片刻。

  当这个消息越过长洲书院的那扇大红木门,落入那群老人们的耳朵里,无休止的争吵声也都没了。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无关羞辱,无关炫耀。

  无关自我证明。

  更不是为了林挽衣。

  他就是想要吃一顿自己喜欢的饭,仅此而已。

  陈迟叹了口气,不再多问下去,向店老板喊道:“给我来碗一样的!”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人们终于不再继续围观,纷纷走入沿街的各家食肆,说出意思大致相同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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