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孤山漫长的道路,与落日告别,再而步入云中。
众人目睹旖旎月色洒落,照得云海仿佛雪原。
不时风起,偶有云飞,让此间彷如雪国。
就像是天上明月写给人间的一封情书,眼前的这片风景是如此的缱绻温柔,甚至让人忘掉几分蕴藏在风中的冰冷寒意。
一路沉默再无言,喻阳独自行走在最前方,让众人在他的身后散落脚步。
顾濯的心情不曾因为先前的变故而糟糕,在临近崖壁的那一面走着,静听风吟。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随着月色忽而明媚,眼前的画面倏然开阔。
那是一片浩瀚的雪,坐落在崖壁之上,倒映着月光。
喻阳停下脚步。
于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终点。
三生塔散发着的气息笼罩住楚珺,让她避免遭受寒风挟着潮意侵入体内冻结真元的痛苦,便也能让她直视那处崖壁。
空间似乎是遭受到某种阵法的影响,看上去隐隐有种不断变幻扭曲的感觉,然而久看以后却又给人一种真实不虚的认知。
仿佛一切都在随着自己的目光变化而变化。
清净观作为道门大宗,过往曾与天道宗齐名自有高妙传承,其高其妙不在于道法境界、神通造诣、阵法玄机,而在于‘以清净观世间’的那一颗道心。
楚珺境界虽浅,但此刻因为某种缘故而超出自身境界,仍旧无法看穿这座崖壁背后的真实,无言中已经说明太多问题。
世间有阵法无算,其中当然存在着与此相似的变化莫测,但这的确是特别的。
“这不是阵。”
喻阳的声音漠然响起:“这是真实存在的生灵。”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往崖外走去。
那片崖壁的雪竟是赫然飘起,凝聚成为一个个悬浮起来的台阶,为他落脚。
画面其实谈不上神奇,但气息流转间却颇有玄妙,因为喻阳不曾操纵阵法,而阵法本身也不像是依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运转。
还是那么一回事。
与指引众人来到此间的那道气息如出一辙。
以一个近乎真实的生命所演化而成的。
然而顾濯依旧听不到声音。
“之前一直没问。”
他在心中说道:“你们有看到同类的感觉吗?”
最先回应的是那轮明月。
——没有。
其余天地万物给出的答案也然相同,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言,多是好奇,或者微恼。
顾濯继续说道:“但这的确有些意思,难怪这几家都动了心思。”
言语间,他随着喻阳撞向那片崖壁当中。
就在与风雪霜冻万年的岩石相遇的前一刻,前方的画面骤然改变,再次映入眼中已是一片红暖。
彷如朝霞般的红光不是自天穹降下,而是自遥远视线尽头的大地升起——那是一条正在山腹内部流淌的岩浆。
当目光沿着岩浆前进的方向望去,飞跃嶙峋怪石与诸般奇妙景象,尽头处是一块悬浮在数十丈之高的巨石。
说是巨石,事实上更像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那数之不尽的岩浆河流便就像是鲜血与血管。
庄严、神圣、崇高、肃穆乃至于诡异……诸如此类的词语不断涌上在场众人的心头,让他们的道心为之而剧烈颤动,根本无法平静。
唯有顾濯例外。
“原来是这种东西。”
他感慨说道:“难怪你们愿意和荒人勾结到一起。”
喻阳回头望向他,无视话里流露出来的那些随意,平静说道:“在古战场的时候,我对你说过那是一件可以颠覆你对修行认知的事物,现在你亲眼看到了,有何感想?”
顾濯沉默片刻后,点头说道:“的确很有意思。”
喻阳愣住了。
半晌过后,他终于无法维持自己的冷静面容,难以置信问道:“这只不过是很有意思?”
不要说是这位荒人,就连其余的人都在心生错愕,只觉得这评价……未免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顾濯反问道:“不然你还想我怎么评价?”
喻阳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难道无法感知到它所流露出来的气息?”
顾濯有些无语,问道:“不就是羽化吗?”
此言一出,场间俱寂。
“又不是登仙了。”
他理所当然说道:“你到底想我惊讶个什么?难不成我进山这几天外面的羽化全都死绝了,顺带着整个人间还往后走了千万年,步入什么乱七八糟的末法时代?”
岩浆依旧在流淌,不曾停歇上片刻,宛如心脏般的巨石正在跳动着,带来轰隆如雷鸣般的巨响。
这道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孤山之内,震耳欲聋。
“别生气。”
顾濯微微挑眉,说道:“至少往好处想,我刚才没拆穿你就是个假羽化的事实,不是吗?”
话音再落,山间骤静。
如死般。
有冷风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众人身上,带来寒意。
楚珺不再茫然,无比认真地看着顾濯的背影,只觉得越来越像。
其余人没有这种无端的念头,只剩下一个想法。
果然是疯子。
与盈虚毫无区别。
一脉相传。
“所以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喻阳冷静下来,看着顾濯的眼睛,缓声说道:“还请明言。”
顾濯说道:“我先前说过,这东西很有意思,那我当然有些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荒谬言语层出不穷的缘故。
这时反而再也没人与他抢话,都在安静地沉默着。
就像是见鬼似的。
这个念头在楚珺心中生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她打破沉默,说道:“我的长辈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顾濯望向她,静待下文。
楚珺接着说道:“……他说就算是道主复生,定然也是要皱起眉头,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知道她话里提及的那位长辈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有资格评论道主,那只能是一位踏入羽化境界的绝代强者。
唯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说出这般话。
顾濯沉默半晌后,认真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皱起眉头,如同见鬼,他是欺负别人死了没法从坟墓里跳出来说话是吗?怎么不提白皇帝被吓得当场原地摔倒?”
楚珺无言以对。
旁人更是震惊错愕。
很奇妙的是,往最深处去想……这的确就是在欺负死人说不了话。
场间的气氛越发来得尴尬。
“继续吧。”
顾濯不再废话,对喻阳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看你们在这里震惊的,而是来看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东西。”
喻阳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现在已经看到了,这就是我所能展现出来的诚意,而你是否也该给出自己的价格?”
顾濯说道:“如果说看上一眼就是诚意,我不远千里而来同样也是一种诚意,两者足以抵消。”
“至于你说的所谓价格……”
他说道:“我连你能给我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如何开价?”
自在道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是冷淡:“你不是那些愚昧无趣的白痴,何必在这里装傻充愣扮不知道?荒人之所以能说服我们合作,原因当然是荒人能铸造出相似于这尊羽化的事物。”
顾濯无所谓被嘲弄,微笑说道:“然后呢?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知道呢?”
喻阳平静说道:“代价是生命。”
顾濯挑了挑眉,问道:“噢?”
喻阳摇头,说道:“不是你的命。”
“然后?”
顾濯似是对此抱有兴趣。
喻阳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我的中原话说的很好,每一个字都咬的那么清楚,是无可争议的标准。”
顾濯说道:“不错。”
喻阳平静说道:“如今荒人里有很多族群,但不管是决定与你们人类进行通商的,还是心中怀揣着血海深仇的,他们对我都抱有同一种看法。”
顾濯很是怜悯地看着他,念出那两个字。
“叛徒。”
喻阳神情不变,也许是因为听过太多次,冷漠说道:“为什么我是叛徒,因为我残害同类,用他们的生命来和你们做这笔交易,并且每一步都在后退,从最开始那一刻到现在。”
顾濯看着他,提醒说道:“别你们,这事儿与我无关。”
话是实话。
事实的确如此。
喻阳沉默片刻后,还是无可反驳,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我并不后悔,因为不这样做绝无可能把事情推动到今天这个境地。”
他的目光在场间缓缓扫过,面无表情说道:“至少你们要承认这是事实。”
一片安静。
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