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也懂了,安静片刻后问道:“然后他还是一位将军大人的心腹?”
执事低头说道:“是的。”
顾濯问道:“那位将军是大将军?”
执事的头埋得更低了,重复说道:“是的。”
顾濯沉默不语。
就像自在道人代表着清净观那样,这位军人代表的必然也不只是自己,而是他身后的那位大将军。
大秦有很多位将军,然而真正被称作大将军的却只有三位,每一位都是从百年前那场大乱中厮杀崛起的绝代人物,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
哪怕近百年来天下承平,人间鲜有战事发生,仍旧不减这三位大将军的威势。
当今修行界都认为大秦有四位羽化中人,分别是皇帝陛下与长公主殿下及前巡天司司主,与一位曾经因为某件旧事展露过羽化气息的神秘人物。
有很多人推测过大秦的第四位羽化到底是谁,而这三位大将军就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可见其境界之深不可测。
即便未曾踏入羽化,想来也与之相差不远。
“真有意思……”
顾濯叹了口气,嘲弄说道:“连封侯的大将军都掺和进这事里头,你说,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跑去向那位大将军求援,会不会当场就被乱枪加身致死?”
执事哪里敢回答这句话,脸色苦得快要哭出来,头都快要蹭到自己的脚尖了。
“行了,起来吧。”
顾濯的声音复归平静:“这事不会有你的事。”
听到这话,执事才是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房间一片安静。
片刻后,关于画像上每个人的卷宗都被送到顾濯身前,供他翻阅。
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位姓王的大将军。
……
……
同一个夜,清净观。
楚珺带着满身尘埃归来,顾不得歇息上片刻,拜见观主。
观主的修行地位于山中最高处,与云雾相拥为伴,繁星似是触手可及,尽显缥缈意。
楚珺躬身行礼,拜见头发早已花白的师尊,如实将顾濯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以后,观主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知晓此事,再亲身经历此事?”
楚珺轻声说道:“您想让我明白清净观如今的处境有多么的艰险。”
观主说道:“这是其一。”
楚珺怔了怔,问道:“还有什么?”
“我更想让你知道的是这大秦盛世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美好无瑕,骨子里头早已在发烂发臭,如今只不过是被一件华美的衣裳给掩盖下去罢了。”
观主转身望向她,眼神很是温暖,说道:“那件华美的衣裳就是皇帝陛下本人。”
楚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观主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与那荒人做这笔生意的另外那三方,其中一方极有可能就是大秦军方里的某位大人物。”
楚珺闻言,神情更生复杂之色,说道:“您是想让我丢掉那些无意义的美好印象。”
观主温声说道:“以清净心观人间世事,不染红尘,超然物外,这便是清净观修行宗旨之所在,我让你去看这桩生意为的是你接下来的修行。”
楚珺没有感动,与话中所言清净心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她注意到一件事。
对于顾濯询问的清净观是否与荒人勾结的问题,师尊一直在避而不答。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师尊,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楚珺抬头望向观主,认真问道:“荒人给出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观主静静地看着楚珺,突然之间笑了起来,神情慈祥说道:“那是连我都要为之而诧异的一样事物。”
话未止于此。
片刻沉默,他的笑容莫名消失不见,最后说道:“想来即便是道主复生,亲眼目睹那样东西也会忍不住挑起眉头,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
……
无论暗流如何涌动,世间仍旧一片安好。
只要皇帝陛下未曾闭眼,这天下就乱不起来,因为如今再无道主这般人。
在看完那几份卷宗后,顾濯离开那座边城,开始前往荒原。
这一次他走的不快,有了闲看沿途美好风光的时间,不再匆匆。
与此同时,一封信也随着他的离开而被送往神都,最终将会出现在余笙的手中,好让她也跟着一起为这件破事而头痛起来。
——那三位大将军都曾是白南明的下属。
某日,顾濯再至易水外。
易水往北就是边关,亦是荒原。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那片琼楼玉宇,便转身绕道而走,不愿多走一步。
是的,顾濯准备去一趟易水。
还有一章。
这章本来想用皇帝的新衣做章节名的,但想了想东方玄幻用这个名字太奇怪,无奈放弃。
第196章 师尊为何而笑?
人世间修行者无数,然而公认的最强者始终只有那么几位。
易水的太上长老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同时,他也是最没意思的那一位。
百余年前,以玄都天道宗为首的天下诸宗与大秦朝廷对垒,易水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因为双方都渴望让易水剑为己所用。
按道理来说,易水势必要择一而从,因为这是人间大势所在。
然而。
当易水中的剑修在双方的说客耗费无数精力,眼见着就要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这位以剑入羽化的绝世强者却在最后一刻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中立。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与我何干?
就像那座位于江心的岛屿。
任尔江水滚滚,我自岿然不动。
从现实角度来看,所谓中立本质上就是同时得罪双方,但最终无论是以道门为首的诸宗派,还是大秦最终都选择了沉默,因为早在青年时候就被迫坐在轮椅上的那人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我要走了,到时候荒人南下你们谁来扛?
双方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都不想主动去把这个重担扛起来,于是唯有承认易水的中立。
后来直至战争结束,天下再次太平之时,荒人仍无半点南下的迹象。
不管宗门还是朝廷也好,很多人在事后都对易水心怀不满与怨怼,直到当今的皇帝陛下某年扶栏观景之时似是不解地说了一句话。
——你们怎知道荒人不是因为他坐在那里才熄了南下的心思?
此言一出,人们如何还能不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自此以后世间再无人敢对易水的中立多说半句闲话。
往后更有人以这句话进行推论,认为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剑道宗师极有可能与易水祖师相提并论,不逊分毫,否则凭什么让荒人不敢生出半点心思?
奈何这百年间他不曾出剑哪怕一次,人们根本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即便如此,同为羽化中人的前巡天司司主在排列至物榜时,仍旧将且慢一剑放在第六的位置,以此表示其境界之高深莫测。
像这样一位心怀万民醉心于剑的宗师人物,在世人眼中再没意思不过,与家里头摆起来供奉的神主牌没有区别。
顾濯对此抱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因为他知道当年易水中立的真相是什么。
与荒人有关,但不多。
那主要是一句满是恼火的脏话。
那句话最后具体是这么说的。
——你们怎么敢想着让我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奔波个几万里给你们打天下啊?
……
……
世间唯神秘方能神圣。
修行者也会说唯有美食不可负,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会在暗地里咒骂自己的下属全都是白痴,青楼里的花魁姑娘终有蹲坑拉屎擦屁股的那一刻……当这些画面被知晓以后,心境难免有所变化。
顾濯亦然如此。
走过原野,走进繁华里,走进笼罩易水的亭台楼阁的那片薄雾里。
也许是因为剑修挥霍钱财已成习惯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此间的剑修多有北上挥剑以生死求突破的性情使然,这里的酒楼有着整个人间最烈的酒水,青楼上住着整个北方最为貌美的姑娘,笙歌从来不分昼夜,皆在奏响。
故而这里的繁华与神都截然不同,透着一种朝生梦死后的如梦似幻意味。
顾濯行走在街道上,见到的除却自人间各地前来朝圣的剑修外,还有不少脱下了军服的大秦兵卒校尉,后者来此为的当然是买醉。
与别的地方不同,在这里他戴着斗笠却没招惹来任何人的打量目光,人们都在各行其是,对旁人漠不关心。
巡天司在这里当然也有联络点,那是一间酒楼。
当顾濯出示令牌后,他被招呼进入雅间内,很快便来了一位执事。
不同的是,这位执事在巡天司里应该颇有几分地位。
要不然他也不敢带着浑身酒味来见顾濯。
“大人,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
“还请大人您千万不要误会,下属之所以问这句话,是想要更好地替您分忧。”
“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