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就此结束。
折雪隐于顾濯手中。
陈迟想了想,走到何长老的身旁,低声问道:“您能给我解释一下不?这事不该是顾濯感谢您吗?怎么还倒过来了?”
何三忘这时的心情很是不错,听到这句话也不想先前那般生气,反而拍了拍陈迟的肩膀,笑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顾濯给了我一个名留青史的机会啊。”
……
……
当天傍晚时分,顾濯离开朝天剑阙。
直到最后那一刻,他还是不曾等到林挽衣破境出关。
于是皇后亲笔的那一封家书被他留给了陈迟,代为转递。
陈迟也曾问他要不要留信,顾濯很认真地思考过,最终还是拒绝。
不是无话可说,有很多话可说,但都是闲话。
既然闲话,理应闲着说,何必置于一张薄纸之上?
纸上得来终觉浅。
入夜,顾濯借星光行数十里,去到一座小镇。
在镇上他吃了一顿饭,又买了一顶斗笠——因为流水身这件法器没被裴今歌还回到他手中,掩埋行踪是很麻烦的事情。
当天夜里他就已经出城,开始北上。
孤独的旅途并不孤独。
天地与他为伴。
不时夜雨,有雷鸣在他耳中雀跃,这当然是邀功的意思——何三忘的感觉是真的,折雪重铸的确是时来天地皆同力,他就是一个打下手的闲杂人等。
轰隆声不断,因为顾濯有很认真地回应。
数日后,当他路过某座城池的时候,还能听到民众心有余悸地谈论那一晚的雷暴轰鸣声。
顾濯对此稍感苦恼。
更让他厌烦的是,有人已经在追寻他的踪迹,试图找到他。
无功而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除非是羽化境界的最强者,又或者青霄月这种最是擅长隐匿的人物,否则绝无躲过他感知的可能。
最终顾濯决定前往长乐郡。
长乐郡有古城名为阴平,以谢氏为尊。
据闻,谢氏在当地百姓的心中与白家皇室别无二样,有着至少无上的权威。
这一去又是十余日,盛夏就此到来。
阴平城外,顾濯在官道上远远眺望着城中烦嚣,感受着来往车马带起的烟尘,最终转身踏上一条通往山间的偏道。
山道旁有溪涧,清澈见底,给人一种很是凉快的感觉。
于是他俯身掬水洗了一把脸,再是踏入如海竹林中,脚步没有带起任何声音。
有风起,竹海随之而动,簌簌声悦耳。
不知是那座宅院,有乐师心血来潮,以琴声相应。
顾濯就这样追着风走,直至十七八里后,一面古朴的院墙出现在他的眼中。
他不带犹豫地翻了过去,为的不是为了讨上一碗斋饭,而是见一个人。
那人是谢应怜。
谢应怜未曾心死如灰寂灭,见到顾濯生出错愕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过她终究不是寻常人,只是片刻过去便已冷静下来,表情是嘲笑。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物了。”
她温柔笑着,说道:“你还要用我?”
顾濯诚实说道:“主要是觉得你脑子有病,某些时候很好用。”
谢应怜的笑容微微一僵,不再如前温柔,沉默片刻后说道:“但我现在就是个废物。”
顾濯说道:“所以你别无选择。”
谢应怜嘲弄说道:“我听不懂这些话,要不你直接一些,要不你就别说了。”
顾濯平静说道:“道心破碎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当今世上有能力把你救回来的人屈指可数,而我是唯一会帮你的那个人。”
谢应怜懒得怀疑这句话,但也没因此而激动不能自已,微笑说道:“那我又要为此付出什么呢?”
“是给你当暖床的丫鬟供你调教把玩,还是给你当狗供你驱使致死,又或者是关键时候替你往我爹身上捅上一刀?”
她自问自答道:“或者还有别的我想不到的奇怪用处?”
顾濯置若罔闻,无视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说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谢应怜笑意更盛,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我该知道什么?”
顾濯淡然说道:“我会在你神魂中留下一道禁制,当你违反我定下的规矩后,我所给予你的一切都会消逝。”
谢应怜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说道:“你想操纵我的一生?”
顾濯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难道你活到今天不都是在被谢家所操纵?”
谢应怜沉默不语。
顾濯静静地看着她说道:“选吧。”
在约莫半刻钟后,禅房外响起一道声音。
答案很清楚。
是好。
顾濯取出三生塔,无视谢应怜终于震惊的神情,带着她走进塔中。
石塔外,景色变化不断。
沧海桑田只在一瞬。
今生已至。
顾濯拾阶而上,至塔顶,说道:“第一条规矩就是忘掉你今天见过的一切。”
谢应怜沉默半晌后,道了一声好。
然后她说道:“原来天命教的新教主是你。”
顾濯很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谢应怜看着他的背影,自嘲说道:“当初我见你的时候,你肯定已经手握三生塔,杀我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顾濯想了想,说道:“倒也没那么快,两个呼吸吧。”
毕竟三生塔不擅战。
“啧。”
谢应怜一声轻笑,仍旧是自嘲。
顾濯从书案上拾起一本典籍,说道:“似你这般性情的人,比较适合修行这门功法。”
谢应怜挑眉问道:“为什么不说我脑子有病了?”
顾濯没有解释,往她身前递过去那本典籍。
谢应怜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就是把她当作试错工具的意思?
然而,当她看到那本典籍的名字的时候,所有的这些思绪瞬间空荡,彻底不复存在。
因为……这典籍有一个名字。
——元始道典。
天道宗的最高传承,道门的根本经典,直至羽化境的无上功法,纵是传承不止千年的阴平谢氏亦无功法可与此相提并论。
自玄都封山以来,人间不见元始道典已有百年。
此时此刻,这门功法就真实地摆放在她眼前。
谢应怜如何能不为所动?
顾濯看着她说道:“不要被那个道字骗了,那其实是一个魔字。”
谢应怜安静了会儿,洒然一笑,说道:“挺好的,难怪你说适合我。”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修行元始魔典。”
顾濯说道:“其余一切事,等我知会你再说。”
谢应怜微仰起头,看着他问道:“我是你的一步闲棋?”
“不算。”
顾濯摇头说道:“但你的确无关紧要。”
谢应怜认真说道:“这只是暂时。”
“那我祝福你早点被我用上。”
顾濯说道:“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
说完这句话,他寻了张椅子坐下,开始斟茶自饮。
……
……
谢应怜的修道天赋的确很好,无愧当初裴今歌为之盛赞。
哪怕她道心为林挽衣所破,尊严又随着双膝被迫当众跪下而尽碎,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仍旧没有离她而去。
当顾濯给出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重来机会后,她毫无保留地再次绽放出自己的光芒,比之过往更为灿烂。
短短七天时间,谢应怜便已入门元始魔典。
就像顾濯所判断的那样,如她这般人最是适合这门功法不过,因为……盈虚道人的修行生涯完全可以用疯魔二字形容。
这也是他面对谢应怜询问,为何不再说她脑子有病的时候,沉默不语的缘故。
第七天的午后时分,这场修行正式结束。
禅房外。
谢应怜看着顾濯问道:“谁是我师父?”
顾濯随意说道:“反正不是我。”
谢应怜说道:“规矩我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