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一暗吗……”
裴今歌眯起眼睛,微笑说道:“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倒是让人觉得委屈了。”
顾濯说道:“无忧山之所以易主,是因为去年冬末那场刺杀,但这应该是一次适逢其会。”
裴今歌认同这个看法,平静说道:“他们总不可能把一切都算计在内。”
顾濯说道:“否则事情理应要再变上一个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裴今歌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的目光变得散漫了起来,眼眸里似是失去了焦点,久久不语。
她在想监正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心想如今还有谁对你抱着这样的看法呢?
像这样的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又会做些什么?
裴今歌醒过神来,不再沉溺在这无意义的思考当中,认真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濯自嘲说道:“如果我想明白了,那我已经不坐在你身边了。”
接着他敛去笑容,补了一句话:“但我想要给娘娘再讲一个故事。”
裴今歌沉默片刻后,问道:“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
顾濯站起身来,伸手拨弄了一下那风铃。
听着急促的铃铛响声,他的眼神却越发平静温和,随意说道:“我现在只是想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裴今歌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但大概也能猜出来是不让皇后愉快的,提醒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该知道这个故事的人或许早已知道了?”
话里的那个人是皇帝陛下。
毕竟这是他的妻子。
顾濯心想,那要是他一无所知才是真的奇怪。
就在这时候,有下人来到这庭院,为裴今歌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的那位同僚,青霄月前来拜访。
……
……
庭院里一片安静。
暮春的阳光洒落在假山水之上,让温暖被写在观者眼中,静心养神。
时有风起,簌簌声响中,有花飘零于身前,带来暗香。
青霄月神色漠然,无心欣赏这般景色,直接问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裴今歌说道:“巡天司的事情?”
青霄月看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说道:“要不然呢?”
裴今歌没有回答,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必说这种明知故问的废话给我听?”
青霄月冷声呵斥道:“就神都这群只会玩弄权柄但连权柄都玩弄不好的废物虫豸弱智现在居然也配也敢往我辛苦了数十年的事情里头插手?”
从头到尾,这句话他没有停顿过哪怕是一个呼吸,便直接说了出来。
哪怕他的神情始终沉静,声音不曾骤然变大,语气亦是无甚变化……但其中的愤怒依旧昭然可见。
裴今歌与青霄月没仇,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笑,哪怕她心里的确有种莫名其妙的笑意。
“当然是不配的。”
她以客观的角度陈述道:“但你接下来将要受到朝堂诸公的监察了。”
青霄月说道:“不止如此。”
听着这话,裴今歌有些好奇,问道:“难道他们还要直接把人塞到你的手中?这不怕死的吗?”
“怕死。”
青霄月一字一句说道:“所以一个人都不让死。”
裴今歌挑眉问道:“怎么个不让死?干你这事儿还能不死人的吗?”
青霄月想到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寒声骂道:“那群弱智废物蠢货觉得大秦明明天下无敌,诸国诸宗莫敢不从,所以我这里就一个人都不会死,因为没有人敢杀,没有人势力能承受得起大秦的报复!你听听这到底是什么白痴话?”
话音方落,裴今歌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哑然失笑出声,笑的放肆,笑到以手掩唇。
青霄月自然不会对她发怒,深深地呼吸了数口气,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沉声说道:“你要笑就赶紧给我笑完。”
“好。”
裴今歌很是艰难地敛去笑声,可惜还是认真不起来。
然后她带着残留的笑意,摇头说道:“这话听着确实白痴,但你肯定知道他们不是白痴。”
青霄月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不骂不痛快。”
“只要有人死了,那我就会遭到问责,巡天司再被断定为办事有问题,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更多的人被送过来。”
他冷笑说道:“直到我手底下被一堆废物塞满为止。”
裴今歌叹了口气,以此与他同哀,说道:“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青霄月看着她说道:“所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今歌说道:“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青霄月不假思索说道:“因为我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陛下也不可能让旁人插手其中,所以你必定就是下一任巡天司的司主。”
裴今歌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巡天司正在被肢解,那我当然要站出来。”
青霄月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就是这个意思。
“很可惜。”
裴今歌的笑容里多了一抹憾意,摇头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被陛下赋闲的寻常人罢了,如何能阻扰这般朝堂大事?”
青霄月沉默不语。
去年冬天发生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晓?
今天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不过是抱着一缕渺茫的希望,看看裴今歌愿不愿意站出来,仅此而已。
哪怕是常年远离神都朝堂的他也清楚,事情在骤然之间被推动到这种程度,那必然是陛下亲自点了头,否则绝无可能。
他当然不满意这结果,心中有着巨大的愤怒,因为他当年决意离开玄都叛了道门,便是觉得那里的人不能与谋,不堪与谋!
时过百年后,这样的感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心中,愤怒也就都成为了无力。
青霄月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当他准备告别离去,再告辞归老,甚至自此不过问世间事时……突然间听到了一句话。
“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说话的人是裴今歌。
青霄月皱起眉头,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她的意思是……”
顾濯从一旁走出,神情诚恳说道:“让你站出来,直接否定这件事。”
……
……
青霄月的眼神不曾骤冷。
他甚至不多看一眼裴今歌,向顾濯点头致意,仿佛这本就是一场三人间的谈话,只不过有个人迟到罢了。
若无这般冷静,这他又怎堪数十年如一日,静心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行走?
“如何否定?”
青霄月说道:“你想让我怎样逆大势而行?”
顾濯说道:“不争全局,但求分寸。”
裴今歌说道:“就像是置身滔滔江水前的那根砥柱,为自己争得方寸地。”
青霄月再次皱起眉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心想你们到底是何时熟络成这般模样的?
然后他再说道:“我不习惯听这种虚话。”
很明显,这句话就是能谈的意思。
这是一切的基础。
过往的两人怎么连相识都很难称得上,隐约之间还带着几分互相警惕的敌意,但今天这一切都被抛在身后了,立场随时都能一致。
世事之奇妙大抵便在于此。
顾濯说道:“朝堂诸公插手你手中事的理由是什么?”
青霄月神情漠然说道:“是你。”
“果然是我。”
顾濯毫无尴尬之色,仿佛被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继续说道:“既然我是当事人,那我在这件事情上,理所当然有资格发言。”
青霄月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说道:“有资格说话的是长公主殿下。”
顾濯说道:“但我就是她。”
闻言,裴今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也未免太理直气壮了。
然而她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长公主殿下始终沉默,在这场风波中一言不发,是因为她太过清楚自己的分量,不愿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说大秦真有谁能与她为敌,那人不是皇后也不是司主,唯有皇帝陛下。
过往年间,她在这些事情上始终沉默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她没有后继之人,而顾濯的出现则是弥补了这个空缺。
更何况以这对师姐弟当下的良好关系,这句话当然是成立的。
青霄月望向裴今歌,从她这里得到了确定,便不再多虑。
“即便你能让你被刺杀之事的责任尽数推到德秋思的身上,那也无法让当前的形势得到改变。”
“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讲吧。”
“巡天司之事,本质而言是过往权势泛滥,让朝堂诸公心生不安而决意借此机会行瓦解之事,让自己不必再遭受威胁,换句话说,便是为了上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