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76节

  监正亲自动手,顾濯旁观到底。

  官吏们忙碌个不停。

  宋景纶作为监正的徒弟,无法像顾濯一样超然,经常让自己钻入砖瓦地缝当中,忙碌到整个人灰头土脸。

  等到日落歇息之时,又因为自小生长在神都里头,发自内心地无法接受望京在大事上面的冷淡风气,纵是喝酒也来的不尽兴,心中郁闷愈发难解。

  唯一让他稍微不那么苦闷的是,大阵的修缮很快就能结束,应该就在娘娘被册立为后的前一天。

  而且监正似乎很满意他的勤奋与认真,最近这几天对他的修行多有指点,让他的境界有着相当明显的进展,这无疑也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宋景纶隐隐觉得监正准备传授他那本以因果为线的神通。

  尽管他不敢太过相信,害怕期望落空成失望,但内心也难免雀跃。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在走。

  求知也留在了望京城。

  这位无忧山的后起之秀没有从金灿灿的手中得到新的任务,便终日游荡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优哉游哉地吃吃喝喝,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至于金灿灿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每一天都在早出晚归,偶尔求知乐呵呵地喝完酒回来,只见那张胖脸上倦容难掩。

  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故事在发生着,然而人所能目睹的世界唯有眼前的方寸之地,无暇远望。

  这或许是生而为人最为遗憾的事情。

  ……

  ……

  监正抵达望京的第六天。

  娘娘被册立为后的前一天。

  旧皇宫里的大阵修缮工事即将完成。

  也许是临近离别的缘故,在傍晚十分到来前,望京迎来了一场春雨。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

  青苔因此更绿,风铃咚咚作响。

  飞檐下垂着的雨链把水束成一条,远看如剑。

  顾濯站在一幢高楼上,与监正并肩而立,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望京城外。

  裴今歌带着斗笠,与寻常百姓一般排着队,等待进城,很不起眼。

  白天有事,今天摸了,应该

第175章 开端

  雨随风落,明明倒春寒的时节已经过去,路上行人却都有些受冷。

  有人衣衫单薄缩紧脖子,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天气,更有本地居民自嘲望京备受冷落的事实……裴今歌变得越发不起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守城的士兵面前,递出路引。

  士兵被这场春雨折磨的心情很是不好,语气上自然有些糟糕,问道:“你来望京是要做什么?”

  裴今歌闻言,想了想,说道:“暂时还没想好。”

  士兵皱起眉头,一脸冷淡地看了过去,不高兴地很是明显。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态度却是骤然一变,整个人都精神了。

  “主要是因为神都太吵了。”

  裴今歌的声音似是无奈:“想着望京安静些,便过来了。”

  守城士兵抑制住笑出声来的冲动,偷偷竖起一根大拇指,就这样放了她过去。

  ……

  ……

  旧皇宫笼罩在春雨里。

  监正没有撑伞,走在雨中,衣发微湿。

  宋景纶跟在他的身后,努力举着伞,终究还是欠了些意思。

  顾濯则是位于更远些许的方向,独自前行。

  三人要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不久前,钦天监的官吏们已经亲手把那些陈旧石板与木柱封装回去,深藏其中因岁月与别的缘故而腐坏的各种材料都已经换新完成,并且依照着监正的安排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与改动,在昨天夜里进行了相关的测量,确定一切都已符合要求,但这仍不能算是完成。

  最后必须要由监正掌御大阵镇物,让其归还原位,敲定一切,如此才算修缮工事的正式结束。

  这一步是奠定数日来努力的根本一步,就像是给大门上锁。

  旧皇城大阵的三件镇物分别位于观星台之上,地宫之下,以及正殿旁的那间小茶室里。

  尽管这场春雨来得突然,但让镇物归还原位的过程颇为顺利,甚至有种兴起后踏青的优哉游哉感觉。

  观星台上是一面镜子,茶室中摆放着的是棋局……两件镇物看上去再是寻常不过,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气息,不起眼极了。

  也许是宋景纶跟随在旁的缘故,监正在处理镇物的途中,不吝啬于讲解。

  “每一件镇物本质上都是极其强大的法器,像旧皇城大阵这三件,单纯以品阶而论,大概仅次于当今至物榜上前十那些镇宗之宝了。”

  “不是如此宝物也不至于成为一阵镇物。”

  “何以如此光芒黯淡?镇物是阵法布置当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换句话说,想要破阵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镇物本身,神物自晦为的当然是安全。”

  “镇物一般不能离开大阵的范围,不过旧皇城大阵与望京可谓是息息相关,倒是可以持之在城中行走无碍。”

  “你凭什么能知道这些?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就算坐不上监正这个位置,将来在钦天监内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至于顾濯顾公子,你是觉得长公主殿下不知道这三件镇物的本貌吗?”

  监正的语气很是随意,心情看上去似乎真的不错,言语中不乏调侃打趣。

  宋景纶神情越发谨慎之余,时不时望向顾濯,只见他似乎完全没把这当作是一回事,淡然如若千百年后大秦灭亡前来怀古的游客,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啪啪啪。

  雨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吵得宋景纶渐渐心烦。

  于是他慢慢被这种情绪困扰起来,如若道心陷入樊笼中,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顾濯也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

  ……

  ……

  收尾是很麻烦的事情,人们往往需要在此刻回望过去的全部,行查错补漏之事。

  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件事到底是圆满成功,还是跌跌撞撞出一身磕碰痕迹,让人不忍睁眼细看。

  监正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不仅仅因为他的境界足够高深,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件事情上有着堪称可怕的耐心,真正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

  然而也正是这个缘故,整个收尾的过程尽管是顺利的,但时间依旧被拖得有些长了。

  待他以某种道法确定茶室里的那场棋局无误,与旧皇朝大阵可以完美契合后,离开大殿准备进入地宫的时候,忽有官吏带来消息。

  这个消息与顾濯有关。

  叶依兰似乎在修行上出了问题,莫名其妙地陷入高烧当中,嘴里不断地重复念着一个名字——顾濯。

  小姑娘的家人已经请过医生检查,但暂时查不清是什么病症,受迫于如此窘境才托人将此事送入旧皇宫中,让人代为转告。

  其中的意思很清楚,无非就是希望顾濯能去一趟。

  要是着实没空过去也没关系,叶家也派人去邀请长洲书院的前副院长,后者想来不会拒绝。

  顾濯静静听完后,道了一声好。

  “希望这小姑娘能尽快地好过来。”

  监正的声音带着些憾意:“可惜今日恰好是最后一天,要是换做别的时候,我却是可以与你一并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濯笑了笑,说道:“谢了。”

  监正看着他的眼睛,摇头说道:“有什么好谢的,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在旁的宋景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旧皇城大阵的前两件镇物都已归位,第三件镇物若是长时间流离在外,恐怕会对整座阵法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后果十分麻烦。

  按照长公主殿下的旨意,顾濯理应旁观到最后一刻,而这甚至是凌驾于修缮大阵本身。

  如今顾濯不得不离开的情况下,这边却又无法等待下去,的确该要道歉。

  “不必。”

  顾濯转身离去,眼里不见半点情绪。

  监正与宋景纶目送,直至其背影消失在眼中,再继续往地宫的入口走去。

  “明天你我便要踏上返回神都的旅途了,在望京的这些天有何感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句话已经把你的想法都说了,你觉得望京就是一座烂泥滩,生活在这里的人明明是大秦的子民却没有敬畏,没有信仰,无知无妄得可怕,游离在整个帝国之外,对吗?”

  “是的……但我曾记得授课的先生说过一句话,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我没有真正在这里生活过,所以我不能相信我的感受。”

  “我十分欣赏你这种看待事物的态度。”

  “谢谢师父。”

  “不必谢,如果不是你如此轻易便窥得望京真面目,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些话。”

  监正微微笑着,语气是欣慰。

  宋景纶怔住了。

  话至此处,两人已然行入地宫当中,身影为火光所摇曳拖拽拉长。

  监正继续说道:“其实这是不重要的事情,因为望京不可能离开大秦,你眼下所目睹的那些腐烂气息,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不见得能在史书上留下哪怕一笔。”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补了一句话:“本该是这样的。”

  宋景纶下意识问道:“难道现在不是了?”

  监正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漫长的幽暗的通道已经走完,出现在眼中的是深藏在旧皇城底下的地宫。

  数不尽的蜡烛正在燃烧,散发出泛黄的烛光,让目之所及的世界随之而明亮。

  在地宫最中心处坐落着一口大钟,钟身上铭刻着看不清的文字,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庄严肃穆,而是幽深与低沉。

  不知为何,宋景纶走到这里,原先不安的心神忽然平静下来。

  他的思绪变得清晰了太多,仿佛有如神助。

  望京为什么不再会随着时间消亡,因为活在这里的人们看到了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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