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如今神都有五大镇物分别散落在城中各处,以此镇压满城气运。
有资格知晓此事究竟的衙门和官员屈指可数,但钦天监想来是其中之一。
“不错。”
监正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要旁观修缮此阵的过程,那就别错过这一幕,届时我会亲自动手修整那三件镇物。”
……
……
钦天监的衙门就在旧皇城内,监正自然不会把落脚地故意放远,与顾濯并肩而行不过是为了送客。
监正没有回到房间里,而是借着这凄冷月色为灯,孤身登上观星台。
他负手而立,站在观星台的最边缘处,前方就是如渊般的黑暗。
月明星隐,今夜无星可观,他观的是人也是月。
人是顾濯。
月还是那月。
监正越来越觉得巡天司那位司主说的有道理,像顾濯这样的人有太多值得一看的地方,而那些地方又值得再三深思,其中有很多可以认真玩味的意思。
只不过这其中的意思着实不好看清楚,今夜他婉转问了一句,顾濯的回答无疑算得上是认真,并非胡言乱语,但他总觉得话里缺了些东西。
就像今夜的月亮缺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依旧足以照亮人间。
监正默默思考着那些话。
忽然之间,他抬头望向那轮孤悬夜空的残月,有种自己正在被注视着的微妙感觉,心生轻微不安。
……
……
“我们果然没判断错,这人果然是冲着你来的望京!”
“但他好像……就是好奇?”
“我也没从这人身上感受到杀意什么的,更像是你之前在长洲书院里认识的那些老学究,遇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后抓着不放。”
“对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顾濯听着这些声音,不时回应上几句,都是赞同。
事实上,他也没有从监正的言语动作间感知到哪怕最轻微的杀意,有的只是好奇。
但他不喜欢被人当成是秘密,又或者是什么宝藏之类的东西,那真是想想都觉得麻烦。
这般想着,顾濯转身走进一家酒楼里,准备吃上一个夜宵。
酒楼里客人稀少,本已准备打烊,历经一天劳苦的小二们早已疲惫,但看到进来的是顾濯,仍旧绽放出了极大的热情。
少东家更是激动紧张尴尬皆有——去年春天的时候,他曾经收到怂恿向顾濯递了一封战书,最后得到了一个带着羞辱意味的回应。
——我洞真了,你呢?
当时的少东家愤怒生气不已,以为自己将会记恨一辈子的顾濯,怎么也没想到今年的自己已经把那封回信给认真收藏起来,留作为传家宝,待日后与子孙后人吹嘘。
短短一年,彷如数十秋。
顾濯入座点单,娴熟地回应了一遍这份热情,然后得了清净。
就在这时候,夜色里飘来一道满是好奇的声音,询问。
“那接下来你怎么做呢?”
顾濯想了会儿,说道:“先吃吧。”
……
……
粥正温热,糕点精美,肉脯更是散发着勾人的香味。
林挽衣却丝毫没有举箸而食的兴致。
她墨眉紧蹙,看着手中那封来自于顾濯的密信,想不出该如何处理才算得上是妥当。
信上写着的自然是去年春天刺杀的真相。
换做过去,林挽衣会毫不犹豫让谢氏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但现在的她却犹豫了。
不是因为信上写了多余的话,而是她和顾濯抱有相同的看法,不理解无忧山为何要这样子办事,绕上这么一条远路。
更何况最关键的是,无忧山既然决定道歉,为此不惜坏了自己的规矩,那给出来的诚意为什么是去年初春那场刺杀的买家?
为什么不是去年冬末那场刺杀的买家?
一念及此,林挽衣有些无语顾濯,心想你当时就不能问上一句吗?
就算那金灿灿不愿意回答,至少你也能知道无忧山心里有鬼啊。
少女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是真的在责怪顾濯,没觉得这事做的不好什么的。
她就是看着这信,无法不去想身在望京的那个人,情绪有些幽幽……罢了。
冬末那场刺杀危险到极致是真正的命悬一线,要不是青霄月及时赶到,那她就真的死了。
事实上,当她的眼睛为鲜血所模糊,无可奈何地闭上那一刻,很像是死亡的到来。
后来她睁开双眼,有很多人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彻底,进行着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她却始终见不到她最想要看到的那一张脸。
这其实是她可以理解的事情,因为顾濯就算千里迢迢来见她一面,那也不过就是见上一面罢了,不会带来任何影响和改变。
她活着,那他就不用着急来了。
她死了,那他更不必着急来了。
都是很简单的道理,是正确的选择,没有什么不好懂的。
林挽衣这般想着,告诉自己应该明白,但情绪还是低落。
从冬末至今,她一直留在朝天剑阙上养伤,伤口却始终在隐隐作痛。
这没完没了的痛楚没有为她带来愤怒,反而让她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楚,得以去思考那些过去曾困扰过她的问题。
其中的一些问题她已得出答案,比如母女之间的关系该如何看待,比如自己的未来到底所在何处,再比如……现在这封信让她做的抉择。
母女关系是真实存在的,但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被喜欢的女儿,那便不需要还以敬爱。
她的未来不在神都,不在望京,而在于大道之上。
至于无忧山送来的这份诚意,她决定置若罔闻,因为复仇是她自己的事情,不必借旁人之手,哪怕那只手是她的亲生母亲。
更何况去年冬天,谢家当代最出色的谢应怜才被她废了道心,沦落到那种境地当中,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怎么不算是报了仇呢?
思绪已然清楚,林挽衣忍受着伤口传来的疼痛,提笔回信。
待墨迹被风干以后,她把信纸装进信封里,也不着急让人送信去望京,举箸开始品尝夜宵。
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最后一个问题。
自己的喜欢是真的吗?
或许只是寂寞了太久后,恰好遇见了那么一个人,便误以为是喜欢?
其实与喜欢无关,而是她受够了在这人世间孤身独行?
真是恼人啊。
林挽衣狠狠地咬了一口肉脯,墨眉紧紧蹙起,痛并快乐着。
……
……
神都,御书房。
关于裴今歌离开那座行宫的消息,被巡天司送到此间,为娘娘所过目。
这位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在看完相关的情报后,没有沉默太长的时间,便将其搁置在旁。
陛下依旧不视政事,她的肩膀就始终沉重,哪怕五天之后就是她人生中最为隆重的日子,当下的她处境与过往还是没有区别。
然而今夜她的心却有些微乱,没有如往日那般沉浸各种事务当中,不知疲倦。
她望向站在御书房内的心腹太监,说道:“慈航寺如何了?”
曹公公连忙站出来,低声说道:“沉默得很,不见任何动静,似乎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了。”
娘娘淡然说道:“连国师之位都不看一眼了吗?”
曹公公不敢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
这是关乎到大秦乃至整个人间格局走向的大事。
与之相比,林挽衣遭到的那场刺杀,可谓是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候,有人送来新的情报。
娘娘翻阅。
片刻后,她欲要闭上眼睛,最终却只让眼帘微垂。
灯火映照着她艳丽无铸的面容,其中似乎流露出了些许悲伤,却又转瞬即逝般不见,如同错觉。
这份情报只说了一件事情。
——渡海僧已然圆寂。
娘娘沉默了会儿,把这份情报送入身旁的小铜炉中,静静看着灰烬的诞生。
然后她继续处理未完的事情,眼神平静如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死的只是一个与她无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仅此而已。
……
……
时间转眼流逝,无非几场春雨,朝阳来去。
大秦境内都在认真地热闹着,所谓普天同庆莫过于此,去年冬天里的阴霾就此消失无踪,又或是被藏在人海中的最深处。
望京却成为了一个特例。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上至旧门阀的大人物们,下至市井之间的寻常百姓,都没有对那位娘娘成为皇后这件事表现出太大的兴趣,鲜少有人为此谈论。
对他们来说,这件事甚至是不如王默被顾濯击败。
有很多人为此感到可惜,想着要不是皇帝陛下的婚事太过喧闹,这风头着实抢不过去,那定是要把顾濯战胜王默的事实传遍天下,为世人所知晓的。
这种与众不同的情绪,或者说是关注重点,无疑让顾濯的身上背负起更加浓重的旧时代色彩。
近些天来,旧皇城里对大阵进行改造的工事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