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66节

  顾濯笑意不减,说道:“你曾对我说过,你编造出来的故事天衣无缝可欺瞒众生,我相信经过那位司主的调查后,我会更加清白。”

  裴今歌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长时间的安静。

  直至屋檐的水珠被风吹落,与地板相遇,发出那一声滴答的响声后,这片死寂才被打破。

  她问道:“你想死么?”

  顾濯敛去笑意,说道:“有生的可能,谁又愿意去死。”

  这句话说的依旧是秀湖。

  裴今歌皱起眉头,沉声说道:“我很难理解你对秀湖之死的介怀。”

  顾濯说道:“每个人归根结底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以为那个世界里存在某些不被理解的固执是人尽皆知之事。”

  裴今歌寒声说道:“哪怕这固执是愚蠢的?”

  “我不认为这是愚蠢。”

  顾濯顿了顿,说道:“即便真的愚蠢,那也在所不惜,这是一个人真实活着的最好证明。”

  话至此处,裴今歌终于忍不住了。

  “放屁!”

  时隔多年以后,她久违地骂了一次脏话:“放你娘的屁!”

  顾濯说道:“是的,我就是在说屁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仿佛近些天来的郁郁不愉快都在此刻消散了。

  裴今歌看着他,沉默不语。

  顾微微一笑,坦然说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没有别的任何原因,就是为了让你不高兴,因为你当时的决定让我很不高兴。”

  裴今歌安静片刻后,问道:“仅此而已?”

  顾濯说道:“仅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裴今歌挪开目光,眼神里的那些愤怒忽然淡了。

  然后她说道:“直到这一刻,我依旧认为你的决定愚蠢到不可理喻,是荒谬到极点的一个抉择,但我可以接受你给出的这个理由。”

  话至此处,她竟是直接起身离去。

  与她脚步声一并响起的还有几句话。

  “你我的合作就此结束。”

  “与合作有关的一切事情,你我各自忘记。”

  “就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给顾濯留下半个字的时间,裴今歌推门而入,离开这宅邸。

  宅邸外人潮汹涌,入夜后的神都不曾孤寂,无数酒楼的烟火被冬末的寒风徐徐送来,带着那些来自于沸腾火锅里的诱人香味。

  她如瀑的发丝被风吹起,眼里的思绪也因此而乱。

  秀湖最后与她说的是羽化。

  神都当时的羽化中人屈指可数。

  其中最可能成为那只鬼的只有一位,当然不是皇帝陛下,而是……巡天司最为神秘的那位司主大人。

  当裴今歌因为司主的及时出关,从而意识到这种可能的存在后,无论顾濯今天与她说些什么话,她最终都会直接结束这段格外荒唐的盟友关系。

  因为这是巡天司的事情,不该与外人有任何关系。

  这般想着,裴今歌微仰起头,望向不远它方。

  皇城伫立在长街尽头,灯火璀璨如昼。

  漫漫寒冬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这一切事也该如此吧?

  裴今歌收回目光,落在身旁巷弄的黑暗中,平静地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这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本卷完

第167章 望京,望京

  薄雾淡掩旧城,故纸堆前是新人。

  叶依兰坐在书案前,腰背挺得笔直,不时咬住下唇,蹙眉苦思。

  思而不得其解,小姑娘无奈放下笔头,转身望向就坐在不远处假寐的顾濯,眼神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就像是摆在屋檐下被春雨盛满的那一个瓷碗。

  哪怕是很多天以后的现在,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过分梦幻,让她就开心之余隐约惶恐。

  “有地方弄不明白?”

  顾濯的声音懒懒响起。

  叶依兰离开椅子,捧着那旧书走到他的身旁,认真念出了不解之处。

  “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小姑娘一脸苦恼说道:“我看来看去都觉得这一段就是在绕圈子说废话。”

  顾濯拿过那一卷书,悠悠闲闲地开始讲解。

  伴着窗外的淅沥雨声,他的说话声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听着不曾让人坠入梦中,反而清醒。

  “大致而言,这一段讲的是如何才能有洞真之心,而道心这种东西本就玄妙,有些时候说得太直白了,反而带不来启发。”

  他说道:“道心与道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需要明悟的,从来不是你只要知道便能做到。”

  叶依兰认真听完,把该记的话都给记下来后,连忙认真鼓掌称赞。

  在掌声中,小姑娘见顾濯此刻的心情似乎不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徘徊多日的疑问。

  “师兄,您为什么忽然回来望京呢?”

  顾濯笑了起来,说道:“忍了很久了吧?”

  叶依兰很是老实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好奇。

  “只是散个心罢了。”

  顾濯轻声说着,脸上的笑容更为温和。

  他不再躺在椅子上,往门外走去,随意叮嘱道:“现在又不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了,今天还有春雨敲窗个不停,别读书了,赶紧睡上一觉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已消失在叶依兰的眼中,在茫茫春雨中不知所向。

  小姑娘见顾濯真的离去,这才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谁能有那睡觉的闲心啊?

  她赶紧回到书案前,继续专注读书,尽最大的努力在下一次夏祭前踏入洞真境。

  ……

  ……

  走在故城春雨中,顾濯的心情还算可以。

  与叶依兰说的那个理由是真的,但并非全部的真相。

  那位娘娘成为皇后的日子已经被定下,就在这个春天里,而他很清楚自己要是留在神都,便不可避免要去见证这一幕画面。

  然而他对此着实没有任何兴趣可言,想着眼不见为净,与余笙在私底下谈了谈,最终寻了个由头重回望京。

  望京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大秦立国于千年以前,定都望京将近千年。

  如果不是当今圣人不顾当时的一切反对,决意迁都北上,想来世间将会多出一座前所未有的千年不改之都城。

  更为奇妙的是迁都以后,本已站在悬崖边缘即将死去的大秦却骤然焕发生机,仿若时来天地皆同力,让踏入全盛时期的道门横遭惨败,败得一塌糊涂。

  百年已过,如今不乏世人钻入故纸堆里,苦心钻研那一场千年未有之大变的来龙去脉,试图让那些年里的变故变得条分缕析,泾渭分明,可为后世中人翻阅。

  然而这在极少数修行者看来,这注定是一次徒劳无功的辛苦,不是因为事与事人与人本就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真正分开,而是因为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比如,所谓天命。

  顾濯停下脚步,微仰起头。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雨幕,落在那座颓意难掩的旧皇宫,心想再有一个比如应该就是迁都吧?

  迁都之事在百年前之所以遭到强烈的反对,很大程度在于当时的白皇帝,没有拿出一个基于现实的理由,以至于不少人认为迁都是因为皇帝陛下心生恐惧,想要尽可能地远离位于天南的玄都。

  这个说法如今早已没人提起。

  不是因为白皇帝后来给出解释,事实上他直到今天也没给出理由,而是他正面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道门,让近乎称宗做祖的道主与玄都一并陨落,让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

  同时也因为他始终避而不谈,世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不愿逆了这位在世圣人的意思。

  从某种角度来说,迁都一事的真正原因无疑是当今人间的最大秘密之一。

  毕竟百年前那场战争的真正转折就从迁都开始。

  顾濯当然不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是什么。

  不过道门对此有过猜测,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次逆天改命,而望京或许就是那个代价,但这个说法显然有很多说不过去的地方。

  比如望京作为代价,为何直至今日依旧好端端的,不曾被天道夷为平地,又或是整座皇城坠入黄泉,城中人永世沦为恶鬼不得超生?

  想着这些百年前的旧事,想着这些不知真相的秘密,顾濯的心情非但没有糟糕,反而更好。

  他很喜欢这种未知带来的感觉,这让他更有活着的意思,再想着余笙在临行前告知他的另外一个秘密,很难不为之而愉快。

  那个秘密是万物霜天真意。

  不知何时,顾濯已经走到旧皇城前。

  他如常出示令牌,驻守的士兵却笑着摇了摇头,故作嫌弃道:“早就认得你了,怎还次次拿个腰牌出来,真当我们眼瞎吗?”

  顾濯微笑说道:“总不能让你们难做吧?”

  士兵恼了,说道:“这里是望京,谁敢拿你的事情来让我们难做?”

  自从去年夏祭过后,顾濯便在望京人心中拥有了极其崇高的地位,他为这座日渐颓废的旧都城带来的那些骄傲与荣光,未曾有人片刻遗忘。

  相信再过些年,他的名字将会成为望京的一个传奇。

  顾濯笑了笑,没有接话。

  穿过幽深的城门洞,继而走过清旷的雨中广场,他绕过那座曾经辉煌的大殿,缓步行至深宫。

  余笙告知他的那个秘密与这座旧皇城有关。

  出于各种缘故,望京在行政地位上被一削再削,但朝廷每年依旧会拨出一笔数额不少的款项用以维护这座旧皇宫,让其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唯有少数几人知道这一笔修缮费用,很大程度落在阵法之上,由钦天监的官员直接负责,而这阵法与白帝山上那座同出一源。

  换句话说,这座阵法与万物霜天真意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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