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57节

  顾濯若是要争,那依旧是与这个世界为敌。

  若争,那就是执念生。

  不争,那就为佛法渡。

  这局该如何破?

  顾濯静静沐浴天光,唇角笑意淡去。

  “那么……”

  他问道:“你佛与这个世界承受得住我的杀意吗?”

  说完这句话,顾濯毫无顾忌地释放出自己心中杀意,与那佛与这世界对撞。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佛光消失无踪,诵经的佛也闭上了嘴巴,像是在沉默中瑟瑟发抖。

  石塔崩塌,虚幻破碎。

  然后顾濯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即是真实。

  他望向远处那满脸鲜血还是盖不住脸色苍白的弘忍僧,看着僧人失去力量跪倒在地,微笑着好心提议道:“看来你佛不太行,换一尊拜吧。”

第160章 共沉沦

  一声哀嚎,惊破山林寂静阳光美好刺透四方,响彻众人耳畔。

  那是弘忍僧佛法被破,精神世界被那杀意粉碎干净,神魂从而遭受自身所持法门的极大反噬后,所感受到的强烈痛苦。

  任凭他禅心再如何坚定,过往经历过多少苦难,然而此时的他依旧无法忍耐下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今后的修行路将会彻底告终,不止是境界上的倒退,更是禅心生裂,往后余生都会沉浸在今天这一刻,永远无法忘掉那毁灭他所拥有的所有的恐怖杀意。

  那哀嚎声不绝于耳,惨绝人寰,却没能掩下顾濯的好心劝告。

  ——换尊佛拜吧。

  慈航寺的僧人们下意识怒目相视,一时之间竟连人都忘了去救,死死盯着顾濯。

  苦舟僧皱起眉头,伸手示意诸弟子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起身飞到弘忍的身旁,并指落在他的眉心之上,一段经文声自其唇间流淌而出,带来宁和静意。

  半晌过后,弘忍僧终于是清醒了过来,整个人不再被沉浸在佛法反噬带来的痛苦当中。

  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白的和死了三天的人没有半点区别,眼神晦暗如燃烧殆尽后的木炭。

  他于心神震撼茫然中抬头望向顾濯,想着那让自己精神世界瞬间坍塌的恐怖杀意,喉咙里不断吞咽着口水,便要奋力张开嘴巴,哪怕声音沙哑也要喊出那两字。

  ——魔头。

  若不是杀人无数且执念日渐炽盛不见半点悔改之意的大魔头,怎能有这等不世杀心?!

  顾濯看都没看一眼。

  因为弘忍僧根本开不了口,就在他准备开口的那一刹那,片刻之前被苦舟僧按压下去的杀意,再次汹涌而起肆虐其心神。

  于是落在人们耳中的还是那一声痛呼,闻之而心惊的惨叫。

  这与顾濯无关,而是弘忍僧所参悟的那法门带来的反噬。

  你渡不成人,那就休怪别人渡了你。

  神魂之争,从来都是修行者斗法当中最为凶险的一环。

  听着晚辈弟子的惨叫声,苦舟僧面色渐渐沉痛,落在弘忍眉心上的手指移开,化作一掌拍在他的头上,让那声音戛然而止。

  场间有惊呼声响起。

  有些人睁大眼睛,心想这未免也太慈悲了吧,你看他嚎叫得影响宗门体面,便要直接把人给杀了?

  事情当然不是这么回事,苦舟僧只不过是将其打晕了过去,好让接下来的谈话方便。

  “还请顾施主解释一下先前那句话,什么叫做换一尊佛来拜?”

  苦舟僧望向顾濯,声音里找不出半点情绪,冰冷至极。

  话音落处,众人心想这果然来了。

  慈航寺再如何大度,僧人们脾气再怎么好,终究还是有脾气的。

  顾濯笑了笑,似是好奇,说道:“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苦舟僧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事后我自然会问他,但为了确保事情的公正,避免陷入一家之言当中,当然也要问清楚你。”

  顾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认为这句话是我在羞辱慈航寺吗?”

  苦舟僧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话里有别的意思,不妨明言。”

  顾濯轻声笑道:“那你猜对了,话里的确是有别的意思。”

  苦舟僧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场间一片哗然。

  好些人吃了一惊,表情是难以置信,心想你这未免太睁眼说瞎话了吧?

  这都要为自己强行辩解的吗?

  那句话不是羞辱是什么?

  无垢僧却是松了口气,只觉得厚颜无耻没什么不好的,有没有用才是关键所在。

  非要为了所谓颜面,硬撑着不退后,那着实不是聪明人所为。

  然而就在下一刻,小和尚发现自己庆幸得太早了。

  “我之所以让弘忍换一尊佛拜,那是因为他让我拜他佛,而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顾濯耐心解释道:“只要他能赢过我。”

  “很遗憾的是,弘忍没能做到这件事,最终是我赢了他。”

  话至此处,他的语气愈发来得诚恳:“因此我让弘忍换一尊佛拜,绝非是对贵寺的嘲弄与不屑以及羞辱,只是基于当下事实给予弘忍的一个充满善意的建议。”

  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在看着顾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诧异震撼茫然不解惊恐皆有之,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连苦舟僧都当场愣住了。

  无垢僧再次庆幸,然后苦恼,心想你将来不会要和整个禅宗开战吧?

  余笙不再留在此间。

  她转过身,往山顶那座正殿走去,准备与道休见上一面。

  这时的她再次确定了一个事实,顾濯在平日里的确不爱计较,是极好说话的的一个人,某些时候完全可以说是一个老好人。

  正是这样的人,心中真正愤怒起来的时候……那怒火就很难平息了。

  余笙心想,近些天来有份在那场舆论风波中推波助澜的势力,今天都很难安然而退吧?

  反正那位娘娘是有得头疼了。

  ……

  ……

  林挽衣尚未离去太远,隐隐听到后方的哗然声,但她没有太过在意。

  她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人。

  谢应怜败给顾濯后,便在自家长辈的陪同下直接离开,前往寺中禅房。

  然而就在半途,林挽衣不请自来,且无回退之意。

  那位谢家老仆皱起眉头,准备直接绕过去,避免某些没有必要的冲突发生。

  就在这时候,谢应怜却是摇了摇头。

  “聊吧。”

  她的声音很浅,因为虚弱:“要是你不来,我反而奇怪。”

  林挽衣看了一眼那位谢家老仆,笑着解释道:“我不是来报复的,你可以放心。”

  听到这话,那仆人才是退避,落在两位少女的身后。

  山道略微有些崎岖,谈不上好走。

  换做寻常时候,这对都是修行者的谢应怜来说,当然不算问题,奈何此刻的她却伤势不轻。

  然而林挽衣却没有伸手搀扶的意思。

  如果她是愿意做这种场面功夫的姑娘,早年间的生活又怎会那般惨淡?

  “那天没有问你。”

  林挽衣诚恳请教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谢应怜微微挑眉,说道:“假如我没理解错,你似乎是想用顾濯的了不起来告诉我,像这样的男人错过了就没,所以你耗尽一切手段抓住他是很合理的事情?”

  林挽衣说道:“你想多了。”

  谢应怜笑了笑,说道;“那是什么意思?”

  林挽衣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谢应怜敛去笑意,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不语。

  林挽衣说道:“我想,当天你提出的那个事实,即我的母亲将我视作为联姻工具,以此来和顾濯建立起更为亲密的关系这件事情,其中的错应该不在我和顾濯身上吧?”

  谢应怜看着她说道:“是的。”

  言语间,两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林挽衣认真问道:“在这件事情上,错的是比我们年纪要大的那些老人,那些眼里唯有利益浑身铜臭味道的老人,对吧?”

  “事实的确如此。”

  谢应怜再次笑了起来,说道:“但这话听着未免太过孝顺了些。”

  “是啊。”

  林挽衣话锋骤转:“所以我很希望你能与我一样的孝顺。”

  谢应怜的笑容微微一僵。

  不等她开口,林挽衣继续说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却是知道你为什么要和顾濯过不去,是因为你家里的长辈和我娘过不去。”

  谢应怜眼神微冷,说道:“你想要说什么?”

  “很简单。”

  林挽衣一脸诚实问道:“既然你和我都认同错的是老人,是这些以孝顺二字来约束你我的老人,而非我和你这样的年轻人身上,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反抗那些老人呢?”

  谢应怜神情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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