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42节

  “那我很喜欢你这句话。”

  “为什么?”

  “上次你气急败坏,说我下一届才能拿夏祭头名的时候,我拿了。”

  “……”

  “那时忘了给你道谢,抱歉。”

  ……

  ……

  “以你的脾气,为何那天没有向谢应怜动手?”

  “原来在你眼中,我的脾气很差吗?”

  “只是不愿你是一个欺软怕硬之人罢了。”

  “我以为你是如今世上最清楚我有多么强硬的人。”

  ……

  ……

  “谢应怜在巡天司有相应的卷宗,你改天寻个空隙去看看,另外你的对手不只有她一个。”

  “还有谁?”

  “很多,慈航寺这次法会定下来的规矩是归一之下,洞真以上,年岁不过四十者,不限宗门与出身,因此过往几届夏祭头名都来了,比如王默。”

  “如何分出胜负?”

  “斗法、辩难、解经,简单些说就是打架吵架以及逢迎,三者相加最优之人便能赢得那个彩头。”

  “逢迎?”

  “经义如何,不在于你如何解,解的正确与否,而在于你能够让在场的和尚们满意点头。”

  “很好。”

  “好在何处?”

  “好在我很欣赏你对和尚抱有的这份偏见。”

  ……

  ……

  “那你现在可还有先前的自信?”

  “你似乎很期待些什么。”

  “是的,我十分遗憾先前你没有转移话题。”

  “如果我转移了话题?”

  “我很乐意为你作弊。”

  “你现在已经如此理直气壮地无耻了吗?”

  “不如你试图让我替你做天命教教主来得那么无耻。”

  “这是要我再问一遍的意思吗?”

  “……秀湖的事情我有一个想法,你要听听吗?”

  ……

  ……

  顾濯和裴今歌的这场谈话十分随意,因为两人本就不是那种严肃的性情,后者更是懒出过名头。

  真正的懒人是很难被世俗规矩所限制住的。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越来越简洁,或者说越来越像是朋友,无疑还是因为那场合作的开始。

  裴今歌说道:“再见。”

  该说的话都已说过,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朝堂上那群公卿吵的事情?

  这本就是她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借口,堵嘴用。

  顾濯与她道别。

  这次见面结束的很快,干净利落。

  想来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想念彼此。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顾濯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原因很简单。

  寻寻觅觅,来来去去。

  行山走水听古经于耳侧颂唱。

  入寺问佛与僧人战八十一场。

  顾濯始终没有表现出厌烦,因为他道心始终坚定,更因为他走过比这更为漫长且无尽头的路。

  于是在第八十二战中,他终于发现了与那一缕佛光同出一源的痕迹。

  那间寺庙叫做甘叶。

  ……

  ……

  南国四百八十寺,甘叶寺在其中是很不显眼的一间寺庙,连凑数都算不上,因为四百八十本就不是一个实数。

  事实上,坐落在山河城池里的寺庙远远多于这个数,直至如今还是不断有新的寺庙在建成,不见止势。

  虽说甘叶寺的根本传承来自于慈航寺,但谁又不能和那座禅宗祖庭扯上几分关系呢?

  寺里的僧人境界同样寻常,其中的最强者堪堪踏入归一境,不要说与长洲书院那位死去的院长相比,与同为僧人的茶庵寺住持相比亦是不如。

  如果不是顾濯的耐心向来不错,从未厌烦过自己选择带来的那些麻烦,或许就与这座佛寺擦肩而过了。

  在得到这一条线索后,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比如反常地留下来与寺里的僧人交谈,更没有就此停止拜访下一间寺庙。

  顾濯只是默默记下了那位僧人的名字。

  ——渡海。

  ……

  ……

  如此任由时间流逝,南国的秋天即将消逝,天地间渐有寒意生。

  慈航寺那场法会已经定下了明确的时间,如何分出胜负的方式也都公之于众,于是人们为之而哗然,目光再次聚集到顾濯的身上,相关的质疑言论尘嚣甚上。

  几乎整个修行界都认为这是一场特意为顾濯定制的考验,否则如何解释他自初秋以来做的这些事情,为何莫名其妙地走遍近百佛寺,坚持听经,与人斗法?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但却完全说不过去,因为慈航寺作为禅宗祖庭之一,完全没有道理巴结一位晚辈——除非别有另有缘故。

  面对着修行者们的质问,慈航寺的僧人如修闭口禅,始终微笑不语,不时诵上一声佛号,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慈航寺地位超然,有等同于羽化境的禅宗大德坐镇其中,自然没有人敢去闹事,哪怕和尚们的脾气一般不错,以善良闻名。

  于是整个修行界的目光再次汇聚在顾濯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多出来的情绪是愤怒与厌憎,是鄙夷与不屑,是诸多修行者在相聚之时私下不断进行嘲弄,大骂这样做真是脸都不要了,以此来获得旁人的附和与宣泄不满。

  一时之间,顾濯直接声名狼藉,正在身败名裂,快要臭名昭著。

  然而这些人的声音往最深处去听,终归都是羡慕。

  以及妒忌。

  ……

  ……

  这些声音如此吵闹,顾濯又如何能够听不到?

  但就像他未入神都便已声名鹊起,被捧杀至无人能出其右那时候一样,他的道心未曾因此而有半点触动,始终守静如初。

  无论赞美,还是诋毁,对他来说都没区别。

  这件事的唯一影响,就是让顾濯顺理成章停止继续拜访佛寺,在大秦朝廷诸衙门的密切保护之下,直接前往慈航寺山脚下的小镇上,住进一座毫不显眼的别院里头,等待那场法会的开始。

  其间无垢僧闻讯而来,与他见了一面,话里总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他几句。

  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全部都说了。

  ——禅宗在这场舆论风波中的确不是干净的。

  顾濯有所不解。

  据他所知,禅宗的和尚们没有这么小气,不大可能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而如此刻意的报复他。

  更何况人们现在之所以盯着他骂,本质上是不敢骂慈航寺,不敢去质疑那位真正做出决定的禅宗大德,当世最强者之一。

  总不可能是那只鬼已经察觉到他在做什么了吧?

  ……

  ……

  在冬天到来之前,人间落了一场雨。

  这是今年秋天的最后一场雨,也许是这个缘故,雨中的寒意格外浓郁。

  长逾道人蹲在那只肥胖橘猫的面前。

  隋钱谷和安宁道姑站在他的身后,很认真地等待那番话被说完,再看着那只猫仰天长啸。

  待一切都安静了,三人转身走到屋檐下,正式开始谈话。

  “教主还是没有出手。”

  安宁道姑皱起眉头,低声说道:“我现在的感觉有些不好。”

  隋钱谷说道:“或许我们该思考一下别的办法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长逾道人的身上,似乎别有所指。

  长逾道人沉默不语,脸色难看。

  自从那场阳光下的杀戮过后,顾濯便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过半句回话,仿佛直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很难不让人生出某些糟糕的想法。

  “谈何容易?”

  安宁道姑摇头说道:“秀湖要是在南齐的皇宫里都好一点儿,但现在他是被关到了慈航寺里头,谁能把他从那里带出来?”

  话说到这里,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一抹厌烦,压低声音说道:“要是我们早些出手,不指望……或许事情已经解决了。”

  长逾道人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犹豫片刻后,辩解说道:“也许是教主算到了秀湖会被送到慈航寺,我的意思是,教主准备在那场法会里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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