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今歌看着错乱在桌上的那些麻将牌,忽然说道:“待会儿你们两个自己找活命的机会。”
余笙嗯了一声。
然后她望向顾濯,平静说道:“我会尽力,但不能确定你能活下来。”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嗜杀之人,何必如此。”
裴今歌莞尔一笑,笑容无比自信而明媚,说道:“这句话或许是真的,你的确不怎么喜欢杀人,奈何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你杀。”
老人微怔,旋即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这场最后的闲谈就此结束。
就在这时,云梦泽忽而明亮刹那。
数百道雷电出现在无边密云中,纵横交错,粗壮如柱。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天地气息正在急剧变化。
与天上的光景不同,云梦泽的水面却无由来地静了下来,再也找不出哪怕一丝一缕的颤动。
仿佛一切都已沦为画中物。
当老人站起身。
画中世界随之而鲜活。
云梦泽瞬间沸腾。
道主传承现世。
……
……
神都,皇城最深处。
景海畔。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里打着瞌睡。
直到某一刻,他缓缓睁开眼,望向不断有涟漪泛起的水面,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幸福的笑容,感慨说道:“总算是愿意上钩了,真不容易啊。”
第123章 破道观
白皇帝放下手中钓竿。
在他身旁的宽大茶几上,不仅摆着茶具,还有一块玄黑色的方盘。
这块方盘从形状来看很像是棋盘,但上面不曾设有纵横线,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景物。
有山有水,有城有湖……玄黑方盘上的景物与现实相比起来,不知道缩小了有多少倍,然而当目光落在这上面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却与现实毫无区别,找不出半点异样。
白皇帝没有看这张玄黑方盘。
他在旁取出茶叶,为自己沏了一壶茶倒入杯中,看着那色泽如药般的浓茶,心想自己这辈子也真是劳碌命,何时才能得以轻松些许?
这般想着,他面不改色喝完那黑色浓茶,视线重新落在景海的水面上。
那处越发不平静。
不再是涟漪,渐成漩涡。
就在这时,白皇帝忽然噫了一声。
他皱眉转头望向那张玄黑方盘。
那上面笼罩着一层薄雾。
不知从何而来,让他的目光不再真切。
这是何故?
……
……
云梦深处。
当水面不再静止,彷如铁壶中的水被烧开沸腾之时,停留在水面上的那片古怪陆地却不曾分崩离析。
一道难以想象的气息笼罩着其中的所有事物。
那百余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在倏然间变得更加紧密,然后不断向着内部坍缩,相互挤压至扭曲变形。
就连船上散发着的灯火余晖都发生了极其明显的畸变。
在那道恐怖气息的笼罩之下,就连光线都无法摆脱这束缚,更何况是身在其中的修行者的恐慌惊吓叫声。
有修行者试图驭剑挣脱,却在架起剑光的那一瞬间,发现飞剑直接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与心神断开联系,当场重伤。
飞剑亦然如此,更不要说遁法,那根本就没有办法施展出来。
如万家家主这等当世强者,或是面无表情,或是神色凝重,注视着这一幕画面与感知着那道恢宏气息,完全没有出手救人的打算。
哪怕这些修行者尽数化作碎肉,与木板铁钉夹杂在一起,化作一场铁与血之雨当场洒落,他们也不会皱起眉头。
故而下一刻的他们神色错愕,眉头紧皱。
因为那个坍缩的过程忽然停止了。
那道难以想象的恐怖气息消失了。
一切彷如错觉。
接着,那些意识到事情发生转机的寻常修行者醒过神来,再也不敢停留哪怕刹那,竭尽一切办法向外狂奔而去。
哪怕最后的结果都是死,给自己留下一条全尸,总归要好过与旁人结合成为一堆血肉污泥,葬身于永无天日的深渊水底。
在那些剑光与道法纷飞而起,以最快速度离开那片陆地后,人们才是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幕让他们为之错愕失神的惊艳画面。
这画面也是那些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强者们眼中的画面。
那是一道刀光。
刀光起自于幽暗深处,不知斩往何方,惊艳似飞血,无暇如晨光。
每一个亲眼目睹或是神识感知,与这道刀光产生接触的人,在这一瞬间都下意识以为刀光正在朝着自己斩来,身神皆惧。
而在下一刻,人们才会发现那刀光斩向的并非自己,而是此方天地。
上往穹苍,下抵幽泉。
有闪电在其中凭空生出,似是空间被蛮横撕裂的后果,与骤然而起狂风形成一阵极其猛烈的湍流。
在这恐怖湍流中,那百余艘船只连片刻都没坚持下来,直接碎裂成为无数块木板。
如果这时候还有修行者留在其中,想来已经是死无葬身之地,不复全尸。
此时此刻,潜藏在周遭的强者们哪里还能认不出这道无暇刀光出自于谁手?
极短时间内,不断有问题浮现在他们的心中。
裴今歌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这一刀竟能强横至此?
到底是谁让她斩出这一刀?
难道魔主留下的不是什么传承,而是一个陷阱?
无数念头飞掠而过,带来不安与焦虑与疑惑退却之心,但最终还是没有人转身离开。
半晌过后,刀光老去。
那似是贯穿天地间的一线光明,如风中烛火般颤动不休,又像是被火焰燃烧将尽的蚕丝。
云梦深处即将再次陷入昏暗。
最初那道气息再次出现。
与先前不同的是,它似乎被那无暇一刀斩碎了面纱,不再难以想象,无可琢磨。
那是一道宁静如海洋般辽阔的温和气息。
无需任何思考,所有人都能确定这道气息究竟来自于谁。
便在这时,众人即将动手夺宝的前一刻,黑暗中忽然显出一轮孤月。
那孤月黯淡无光,就像是一面掉了漆的青铜镜,给人的感觉极其不好。
无边乌云早已笼罩天空,为何有月?
众人神色再变,凝重二字已经无法确切形容,因为事实太过荒唐。
有资格或者说有勇气来到这里的强者,在看到那轮孤月的瞬间,便想到巡天司的另外一位司主。
再有先前那道惊艳至极的刀光,巡天司在今夜岂不是近乎倾巢而出?
然而就在这些人皱起眉头,不断思考着该如何应付之时……
那轮孤月忽然破了。
准确地说,在月亮的最中心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贯穿始终。
明明没有声音,人们却都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雷鸣,无数碎石从中纷纷滚落,为大地带来强烈的震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巡天司司主这次即便还能活下来,想必也是以重伤为代价,甚至是直接坠境。
就在当中的好些人心生怯意,决定转身离开之时,却发现云梦泽再一次平静了下来。
无光的水面缓缓向外分开,就像是一扇正在被打开的大门。
于是那些离去之意随之而散。
众人决定再为道主留上这片刻光阴,以此为敬意。
……
……
裴今歌和青霄月前后两次出手,所求各有不同。
就像那群此刻正在感恩戴德的寻常修行者所想一般,裴今歌斩出的那一刀无暇刀光,为的就是救人。
青霄月则要纯粹上太多。
他尽毕生所学之力,以最强大的手段向天命教主发起了攻击,试图让老人被迫展露出境界气息,由此惊动一切该惊动的人。
只是彼此之间的境界差距实在过大,拼命的结果只能把自己的命险些给拼掉。
与这两位境界高绝的巡天司司主不同,顾濯和余笙如今境界尚浅,哪怕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也罢,都不可能真正介入这样的战斗当中。
在道主所留传承现世那一刻,两人便已随着那群寻常修行者一并离开。
老人对此视若无睹。
如今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该败的人都已经败了。
那传承理应现世。
他漂浮在空中,那件邋遢的长袍正在随风而动,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就像是被一场新雨洗过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