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有理但饶人,再问。
这你也完全没想过他会到这里来?
余笙平静回答。
想过,但不管是巡天司还是边军的情报从未有过相关的踪迹,我总不能以他的存在作为一切的考量,那我来都不会来阳州城。
顾濯无话可说,唯有感慨。
原来都是巡天司渎职的问题啊。
余笙对此以眼神做出肯定。
两人如此眉来眼去,在数个眼神来往变化之间,无声互换了彼此的意见。
这看似隐秘不可察觉,事实上都落在老人的眼中,只不过他着实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至于为何不打断?
当然是因为有趣。
“看来你们已经聊完了。”
陆明诚见两人不再交换眼神,微笑着好奇问道:“有商量出什么结果吗?”
顾濯说道:“没有。”
“想不出来。”
余笙平静说着,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下,神情淡然。
顾濯看了她一眼,心想你还如此装腔作势,真不怕自己被认出到底是谁,然后横死当场?
陆明诚叹道:“这样聊天很没意思。”
余笙以客观语气陈述道:“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是能与你阔别重逢追忆年少往事的人,该聊的早就已经聊过,如何能聊的有意思?”
话是真话。
就像她不久前和顾濯说过的那样,这位天命教主的来历至今是谜。
既然是迷,那谁能确定自己与这个谜团有着共同过往?
陆明诚挑起花白眉头,不同意的很是显然。
老人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隔空落向不远处正在搓麻将的那四人身上,说道:“这四人何尝不是萍水相逢,过得不也挺有意思?”
顾濯说道:“三个人不好打麻将。”
余笙看着他说道:“那你想要先吃饭?”
顾濯纠正道:“现在是夜宵了。”
余笙白了他一眼。
顾濯淡然接受,不以为然,转而问道:“那人是什么情况?”
话里的那人是青霄月。
这位巡天司的司主在挣脱那个黑白世界后,直至此刻仍旧停留在原地,不来也不去。
“我和他有仇。”
老人笑了笑,笑容很是诚实,说道:“之前我一直想要杀他,奈何始终找不到机会,没想到今夜他自己送上了门。”
顾濯微微挑眉,说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余笙说道:“我猜是不想影响食欲。”
顾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过往谈不上沉默的两人,在今夜变得尤为善谈,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性情骤然大变,而是他们太过清楚当下的情况了。
“若是杀人就会影响食欲,那我该有大半辈子没吃过饭了。”
老人笑着说道:“但我暂时不会杀他,像这样的人既然不能瞬杀,再杀多少会有些麻烦,万一把我的计划给打乱就不好了。”
听到这句话,站在远处的青霄月神色不变,道心终究是松了几分。
言语间,顾濯已然走到一旁,耗费银钱换来三个座位,以及不久后到来的一桌新菜。
三人相继入座。
桌上有酒。
老人自斟自饮,没有劝酒,自言自语道:“今夜还会有不少人到这边来,境界都不会太低,怎么也得要有个归一,无垢不在少数。”
顾濯说道:“然后?”
“在巡天司的人查出云梦泽留有道主传承后不久,消息便已落入我的耳中,换而言之,我为今夜这画面已经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老人坦然说道:“有意引来这么一群人,我为的是瞒天过海,尽管云梦泽算不上是一片海。”
顾濯看着他,问道:“天?”
“天子的天。”
老人饮了一杯酒,往远处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端坐于神都最高处的那位皇帝陛下。
片刻过后,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对顾濯说道:“事情便是这么一回事。”
余笙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很确定,盈虚道人不是那种享受在事情成功之前,与旁人叙说具体阴谋过程,从而换来些许心中快感的无趣无聊之人。
如果天命教主是这么一个人,那他早就该死在过往六十年漫长岁月中,根本没有活到今天的资格。
老人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余笙有所疑。
就在这时,夜宵被端上来了。
那是三碗面与一条清蒸鱼,卖相看起来颇为简陋,但味道又似乎不错。
三人没有食不言,途中依旧有话,却都是闲话,与当下局面无关。
吃完夜宵后,该做的事情貌似都已做完,剩下的时间唯有等待。
直到晨光来临的那一刻,每一个该到场的人都已到场,届时道主留下的传承将会再现人间,落入每一个怀揣着梦想的人的眼中。
然后为天命教所得。
这大概就是接下来数个时辰中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一道听着有些懒困的声音自远方而来,夹杂着很多的无奈,落入此间三人耳中。
“看起来是三缺一,要来打几圈吗?”
第122章 再现人间
来者是裴今歌。
这位巡天司司主于昨夜离开神都,以不快不慢地速度赶往云梦泽,又在大致了解一遍此间事变后,理所当然地前往云梦深处。
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给这群修行者一个回头的机会,出手救下那些能救的人,再去处理邪魔外道的攻势。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在巡天司中承担的责任就是化解干戈,以和为贵。
这是裴今歌早已做习惯的事情。
习惯不代表懈怠,她始终留有警惕……只不过她再如何警惕也罢,都想不到自己进入云梦泽深处后看到的画面,这般荒诞离奇。
那位天命教教主就坐在那里,与顾濯还有余笙吃着夜宵,看上去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感觉。
目光是相对的。
当她看到盈虚道人的那一刻,盈虚道人自然也就感知到了她。
于是她再难离开。
既然如此,何不做些让自己愉快的事情。
比如随便打上几圈麻将。
裴今歌是这么想的。
她也这么说了。
……
……
没有人否决这个提议,老人亲自把桌上的残饭剩菜都给收拾干净,认认真真地打理一遍后,再转身去旁边借了一副麻将回来。
与此同时,裴今歌与青霄月擦肩而过。
其间二人有四句话。
“看来你人缘是真的不太好啊。”
“谁干我这活,人缘都不行。”
“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当然不是。”
青霄月不愿理会她,让话止于此。
裴今歌入座,望向坐在对面的天命教主,似是随意问道:“就算这边真有大事,你这来得也太急了些吧。”
老人眯起眼睛,看着她说道:“巡天司的两位司主一并到了,我来早些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裴今歌自嘲一笑,不理会话中的试探之意,打趣说道:“我尚未破境羽化,分量可不如你来的重,像你这样的大人物理应要在最后出场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老人神情怅然地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人老了,耐心也就少了,没有办法稳坐钓鱼台咯。”
言语间,桌上已有麻将碰撞的声音响起,听着很是悦耳。
对于那些境界高绝的修行者来说,凡世俗尘里意在与人斗的游戏,最有趣的当然是天下之争,但这无疑也是最麻烦的,绝大多数大修行者都不愿涉足其中。
更多时候,他们还是喜欢麻将这种小玩意。
既有算力的比拼,亦有人心的考量,最终还离不开运气。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不作弊。
话虽如此,其实在场的四人都没怎么碰过麻将,好在大概的规则还是知道的。
“你离羽化已经不远了吧?”
老人坐庄随意打出一枚手牌,赞叹说道:“只差那一线机缘了。”
裴今歌似是无意地看了看顾濯,说道:“谈何容易。”
余笙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打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明诚今夜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些奇怪,却又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怪在何处。
先前顾濯让老人一走了之被拒绝后,老人转眼间又道出瞒天过海这四个字,道出自己欲要借众人气息掩盖行踪,不漏任何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