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随着阳光中的尘埃飘了下来。
“是啊,冷静才方便说话嘛。”
“还有啊,是谁要杀人全家来着?赶紧给我说说,那人全家大概有多少人,三十个以上给你打九折,五十八折,一百个给你七折,要是不满意这价格我们还可以再谈,谈到满意为止……”
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万家众人的眼。
这胖子的脸上挂着一个和气的笑容,看上去与寻常生意人没有区别。
问题在于,哪有寻常胖商人能够不请而来,来到万家祖宅里呢?
万家祖宅的阵法绝非摆设。
万守义面无表情说道:“你一个无归山的杀手光天化日之下过来作甚?”
“这不是听到有贵客要杀人全家嘛?”
矮胖商人笑吟吟,声音分外冷漠:“而且啊,前两天才有人把我一桩大生意给坏了大半,那我可不得找个新的金主吗?”
万守义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那就谈,都可以谈,没什么不能谈的。”
……
……
秋日西斜,天光随之多出一抹温柔的暖色,不再明媚到刺眼。
云梦泽隐有薄雾升起。
顾濯站在船头,负手而立。
余笙却是坐在船尾。
两人看上去很是普通,与此刻正在前往云梦古泽深处的修行者们,无论容貌还是境界都找不出太大的区别。
就在他们的不远处,便有二十余艘船或轻舟成群结队前进,总有谈话声隔空传来。
谈不上欢声笑语,话里也有紧张,但终究还是期待更多。
还是那个原因——人间承平已有百年,绝大多数修行者们都已久别鲜血与杀戮,而且道主传承也不是第一次现世,如果传言不虚,那到时候按照修行界的规矩来办就行。
顾濯收回望向远方同行者的目光,对余笙说道:“事情比你想象中的来得更快。”
余笙平静说道:“毕竟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
顾濯想了想,问道:“巡天司的人大概还要多久到?”
余笙说道:“不会太久。”
以裴今歌和青霄月的境界,只要不是一路游山玩水走过来,那最多也就是花个一天一夜的时间。
若是这两位司主愿意,时间甚至还能最少缩减一半。
顾濯点头说道:“那就好。”
余笙心想这是担心出事的意思吗?
她没有问,话锋骤然一转:“按照你先前的说法,道主留下的那门机缘位置不定,可以是云梦泽的任何一个地方,你现在为什么要前往云梦深处?”
顾濯笑了笑,说道:“因为人太多了啊。”
就像万家压不住消息在阳州城内流传一样,消息也不可能单纯停留在一个地方,必将会随着秋风传遍人间各地。
那么,最先得知此事的当然是坐落在云梦泽周遭的那些城池,以及当地的各家宗门。
从某种角度来看,人越多局面反而越发来得稳定,因为没有几个人愿意看到血流成河的画面。
余笙看着他的笑容,忽然问道:“你知道道主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顾濯敛去笑意,说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余笙没有避而不答,答的很平静。
“这世上关于道主的记载其实不多,因为他自幼入山修道,不久后便展露出绝世天资,继而得到道门不留半点余力的栽培,早早就被认定为日后的玄都掌教真人。”
她看着顾濯说道:“你既然是他的再世传人,理应清楚道主二字的真实含义,那不是什么阴阳道主十方道主青云道主欢喜道主之类的简称,而是……道门共主。”
顾濯摇了摇头,微笑说道:“这不过就是一个虚名。”
话是真话。
道门从来都是一个统称,而非一个宗门的称呼。
这个统称里存在着数不尽的宗门,代表着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而它们的利益从未真正一致,又怎可能奉一人为主?
余笙轻声说道:“是的,道主二字不过虚名。”
顾濯说道:“然后呢?”
“百年以前,道门内部的矛盾丝毫不弱于大秦,为什么道主能赢得这个虚名?”
余笙继续说道:“不仅是因为道主的境界横压当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性情。”
顾濯沉默片刻后,叹道:“这原因还真挺无聊的。”
余笙置若罔闻,静静看着他,最后说道:“而我现在觉得你和道主有些相似。”
这章四千字,凌晨五点左右还有三千
第117章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濯笑了起来,问道:“相似在什么地方?”
余笙看着他说道:“你觉得道主是怎样一个人?”
顾濯心想以反问来发问着实有些无趣。
于是他给出了一个很认真的回答。
“从你先前的话来进行判断,那道主应该是一个……伪君子野心家道德贩子双标圣人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寡廉鲜耻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徒。”
没有哪怕一个刹那的停顿,顾濯直接念出了后三十八个字,语气之坚定不移如他平日里从容之神情,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余笙怔住了。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濯的眼睛里,不曾错开片刻,但她还是没有从中发掘寻觅出半点不妥。
“为什么这样说?”她问道。
顾濯洒然一笑,说道:“当然是因为立场不同,虽然你比较喜欢喊道主,但如今世人显然更喜欢魔主这个称呼。”
余笙说道:“仅是因为立场不同?”
“先前有言,所谓道主二字其实是虚名,可他却能让这虚名等同于自己,这毫无疑问是极有手段的一种表现。”
顾濯笑容不曾敛去,嘲弄说道:“更不要提他之后亲手掀起一场波及整个人间的战争,完全证明了我先前对他的评价都是正确的,如果百年前那场战争的最后是他赢了,这世上必然会多出一位道君皇帝。”
余笙看着他问道:“然后?”
顾濯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以万民之民脂民膏为丹,以天下苍生为药,但求所谓自身圆满飞升而不理世间万事,直至民不聊生天下皆反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充满讥讽之意。
船上一片安静。
余笙望向远方开阔水面,说道:“我怎么感觉你骂得特别开心?”
顾濯看了她一眼,很是无语,问道:“难得骂人,我还能不开心吗?”
余笙无言以对。
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就在这时候,顾濯忽然问道:“所以你不赞同我的看法?”
余笙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顾濯心想你这又是在笑什么?
余笙微笑自嘲说道:“与道主相比,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根本不清楚前人往事,又如何能像你这般给出一个如此详细的评价呢?”
这一次是顾濯无言以对了。
片刻过后,他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和道主相似?”
余笙看着他,笑容忽然诚恳温柔可亲,认真说道:“你在修行上的天赋与道主一般好,甚至有可能比他更好,这还不够相似吗?”
顾濯沉默不语。
余笙很喜欢他这反应,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顾濯偏过头看着她,忽然说道:“喊声师叔来听听?”
余笙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明澈如秋水的眼眸却不曾动摇,就像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般。
顾濯似是不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说道:“难道你当初是假传长公主的旨意?”
余笙不想说话了。
顾濯看着她。
余笙眼帘微垂,笑容早已荡然无存,轻声说道:“师叔。”
顾濯对此颇为满意。
余笙看着他不加掩饰的笑容,想着先前听到的那番话,让自己的念头沉入别的事情里。
若你真是道主再世传人。
为何骂得这么狠?
如果是为了表明忠心,那你理应有更好的选择吧?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余笙若有所思。
……
……
一只白鹤破云而落,为琅琊山上的秀湖真人带来了云梦泽最新的变故。
南齐密谍司希望他为此出手起卦,拨开拦阻在前方的层层浓雾,指出一条可靠的道路。
秀湖真人在看完这封信后,花白的眉头紧蹙皱起许久,最终老人没有为此折损心血起卦,而是执笔写了一封新的信。
没过多久,那只白鹤快意穿云破风去至某处,把这封信送到长逾道人的手中。
长逾道人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后,在回信上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于是白鹤又一次纵身而起。
如此反复来回三次后,两人总算是就此事达成了一致看法,确定该如何面对当下局势之变化,最大程度利用南齐的力量成就天命教的大事。
与此同时,白鹤早已被折磨到眼神涣散,恨不得直接啄死这两个老头子。
两人最终的决定很简单。
教主将至,如今局势已然不可控,为防夜长梦多,理应直接掀起狂澜。
是的,天命教是唯一知道那处传承里留有何物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