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忽然问道。
天地有声,落入他心中,答案仍旧是遗憾的没有。
仿佛那人藏在了一处谁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顾濯闭起眼睛,静静思考着每个决定的得失。
夜色无声到来。
……
……
人世间最公平的不是阳光,而是来时便笼罩天地的夜色。
神都皇城最深处的御书房亮起了灯火,娘娘坐在那张谈不上舒服的椅子上,静静聆听着曹公公的禀报,眉头微微皱起。
夏祭结束的那个夜里,她与皇帝陛下有过一场关于顾濯的谈话。
当时她提出让青霄月这位巡天司副司主,亲自负责调查清楚顾濯的过往一切来历,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白南明竟然做出那等选择。
随后顾濯和余笙的同行远游,更是直接打乱了她的部署,让青霄月赋闲至今已有月余,更是引起这位副司主的轻微不满。
就在这时候,一个崭新的消息被送到了御书房。
娘娘认真看完,墨眉更蹙。
这个消息被收容在一张信纸上,纸张的触感过分冰凉,仿佛在不久前饱饮风雪。
纸张上简单讲述了阳州城的情况,重点当然是落在道主的传承之上。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那就这样吧。”
曹公公心生茫然,心想这样是哪样?
娘娘自然不会对此做出解释,她提笔蘸墨落纸,速度极快地写完两封信,让曹公公分别送给裴今歌与青霄月,信中的内容显然有着一定程度的不同。
曹公公领旨转身离开。
娘娘离开那张不舒服的椅子,行至窗畔负手望向今夜天空,入目唯有满天密云,不见半点星光。
她心想,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
……
夏祭结束后,裴今歌没有离开神都。
她本就习惯了懒惰,如今天下也算太平,人间鲜少事情有资格麻烦到她的身上。
那夜在马车上她与顾濯聊完长洲书院院长之事后,便在神都悠闲度日,时常钓鱼,偶尔听曲,每天都过得相当愉快。
更不要说往后的某天,青霄月奉命返回神都,故人相见闲聊,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与世俗中人想象的不同,这两位巡天司的副司主之间几乎从未为权力发生过争执,彼此的关系谈不上极好,但也算是能聊天的朋友。
比如近些天里,两人就一直结伴在夜钓,以此作为切磋比试。
当曹公公来到渭水畔,看到这一幕画面的时候,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迎着这两位大人物的目光,分别把两封信递到对方的手中,无视那些随之而生的打趣玩味,曹公公没有立刻转身折返,而是留在原地,等待着两人的回复。
裴今歌随意一眼扫完手中信,指尖燃起一缕幽火,焚尽信纸,以此表示自己接受了。
青霄月不似她这般随意,认真地读完后,望向曹公公问道:“没有别的要交代了吗?”
曹公公看着这位身形瘦削的男子,看着对方不修边幅的落魄模样,看着那双明亮如月的眼睛,心想就算真有别的要交代,难道我还能当着裴今歌的面告诉你?
“没有。”他毫不犹豫答道。
青霄月沉默了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曹公公就此离开。
裴今歌的声音随之而响起。
“听起来你对信上所言有所不满?”
“不能告诉你。”
“我也没问。”
“但是你在打听。”
青霄月早已习惯这位同僚的作风,没有为此感到愤怒,但也不可能再说下去。
裴今歌自然不会失望,不过她还是叹了口气,因为今夜不曾有鱼上钩。
她起身离开,自有在旁侍候着的下属过来收拾,说道:“我今夜就要走了,改年再见。”
青霄月挥手道别。
就像裴今歌先前所言,他对这封来自于娘娘的亲笔信有所不满,因为那封信上写的很清楚,让他把目光放在顾濯的身上。
出于双方境界差距等等理由,这个决定的确会让他皱眉,但并非完全不能接受,真正让他感到不满的是……裴今歌与他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都是阳州城。
就算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巡天司肩上重任不复过往,那也不是胡乱挥霍人力,更不是让两位与羽化仅差一步的得道境界的强者一明一暗共赴一地的缘故。
这让他下意识回想起当年身在玄都求道,所亲眼目睹道门楼起楼塌的过往。
与这何尝不是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青霄月眉头微微皱起。
青霄月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道号。
当年他从玄都离开,决意改投大秦,便是因为他看不惯那些门中废物,留此道号为名更是为了羞辱道门。
没想到百年后的大秦似乎也踏上了同一条老路……如果不是这封密信出自那位娘娘的笔下,而他对这位娘娘的判断力抱有一定的信任,那他先前便直接拒不受命了。
司主闭关不出,皇帝陛下不亲自开口,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有资格直接命令他做事。
“顾濯……”
青霄月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的情绪很快平静下去,只剩漠然。
……
……
秋风萧瑟,长逾道人负手而立,整个人似乎也老了数分。
他眼角处的皱纹更深了,那是接连动用两门强大道法带来的沉重负担,这让现在的他再也没有掌控当前局势的信心。
一位弟子来到他身旁,低声禀报道:“回信已经到了。”
长逾道人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夜色笼罩下的云梦泽,认真读完那封信。
下一刻,他的眉头骤然舒开。
那封信上只写了一件事——教主将会亲至云梦泽。
在长逾道人看来,这将会是一切的结束。
无论万家还是南齐,又或者其余各方势力,都不可能再改变这个事实了。
就算唤起当夜那场狂风的不是天地,而是一位境界极其高深的大修行者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如今这世上能与教主一战之人屈指可数,每一位都有着明确的去向。
除非大秦朝廷忽然得知此间变故,并且省略一切上报的流程,让这个消息直接呈现在能做决定的人的面前,再让那人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长逾道人十分熟悉大秦,对巡天司的流程更是了然于胸,更何况还有万家从中作梗,因此他确信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绝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一个正确的判断。
奈何他不知道那阳州城里来了两个人。
……
……
是的,顾濯点头了。
在夜色降临后,他没有再继续思考下去,赞同了余笙给出的提议。
于是他的这位师侄通过苍山,这座属于长公主的道场,以某种不为世人所知的方法给神都送了一封信,那封信最终去到了御书房,放在了那位娘娘的桌上。
从某种角度而言,云梦泽一事与顾濯基本已无关系。
就像最初来到阳州城那天夜里,他和余笙话中所言那般——打不过,是真打不过。
境界是一切的前提,以顾濯现在的境界,根本没有资格在各方巨头尽数入场后参与此事。
若是勉强而为之,那不过就是给人添麻烦。
因此缘故,顾濯的心情难得不怎么好。
这不是让自己充当幕后黑手就能得以宽慰的事情,因此他准备在这一切到来之前,尝试着去做一件事情。
“你现在感觉怎样?”
他看着余笙问道。
余笙明白他的意思,安静片刻后,摇头说道:“不太习惯。”
“我也不太习惯。”
顾濯问道:“如果是以……如果你有能力的话,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余笙淡然说道:“杀。”
很简单的一个字。
顾濯笑了起来,说道:“那你脾气比我差多了。”
余笙看着他摇头,说道:“只是玩笑。”
顾濯也不纠缠,转而说道:“接下来我们很可能再遇到更多类似的事情,再有无数次与今日相似的心情,你觉得如何?”
余笙对此评价十分客观,说道:“那这很难称之为历练,更像是对自我精神的不断折磨。”
顾濯微微一笑,诚恳说道:“为了不让你我心境保守困扰与折磨,以至于在道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日后某刻破境之时忽成恐怖心魔,平白无故横遭一罪,所以我想邀请你做一件事,在心魔萌芽之前直接掐断它出现的一切可能。”
余笙沉默不语。
不是冷漠,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世上哪有修行者的道心这般脆弱,若是被欺辱了不敢还击也就罢了,袖手旁观喊人帮忙凭什么滋生心魔。
是的,对修行者而言倚仗外力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很容易养成某些深刻影响余生的坏习惯,但她绝无此忧患,故而从未在意。
当然,她先前话中所言并非谎言,不习惯如此处理事情是因为她真的很不习惯。
长时间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房间内才再次响起声音。
“所以你想做什么?”
余笙的声音难得认真:“坦白而言,我真没想到到阳州城后,到底有谁是让我不开心的,就算是蛮横霸道如万家也在吃你我的亏,我想不到自己该去找谁出这一口气。”
顾濯微笑说道:“我何时说要寻人出气了?”
余笙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以为你看不顺眼万家那位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