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虽然最后时刻,太子和七皇子紧急调集金银,遏制住了股票下跌,但是昨天整个下午‘静悄悄一片’,无论是宫里,还是各位达官贵人的府邸里,都没有传出什么好消息。
没有好消息,就是坏消息。
这就说明天后动火车商会的心思仍然不死,火车商会的主心骨周党仍然不妥协。
这其中牵扯了无数人的利益,也蕴含了极大的风险。
在普通百姓眼中,往大了说也只是周党和天后的争斗,但在真正高门大族的眼中,这甚至关系到现在大夏社稷能不能够再像这么太平下去。
而这些高门大族又不乏传承的时间远超大夏朝廷的,他们自然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于是辰时一到,交易所早盘一开,无数的卖单以比昨日多十倍之数蜂拥而至!
这股票本来就是泡沫,如今火车商会的估值早就已经破了每股十二两的高点,在上次应对完西方佛教之乱和渊蒙进攻之后,这两个月更是势如长虹,每股价格已经是二十两,合计四千万两,虽然还没有到理论上的八千万两之数,但是太子和七皇子就算卖了天宝楼和临水轩,能够拿出四千万两白花花银子购买吗?
更何况现在整个市场卖出的早已经不是火车商会一家的股票,紧随其后的就是八大银行,这每一个银行背后,都是大夏朝的食利阶级,当初周铁衣将股份让给他们可不是白给的,这两个月就算没有周铁衣出手,他们也是将股票的气球吹得鼓鼓的,加上其他的股票,如今整个交易所股票市场合计的价值早已经过了四亿两!
大夏朝银子的税收每年才两千万两左右,也就是今天一天,倘若要遏制住下跌,至少要买入半数股票,合计大夏朝廷不吃不喝十年!
而当初武勋们合计在火车商会上也不过投入十万两银子,现在他们只会收回来十万两银子吗?
“混帐!这些人心中还有没有家国!尽是些无君无父之辈!”
交易所二楼,颜真看着满屏绿色滚动的交易单,直接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摔个粉碎,显示出他内心的慌乱,以现在的速度,不出一刻钟,他带来的银子就会全部花光,剩下的事情他已经不敢想了。
能够将颜真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处事不惊的人逼到这个地步,股市的魅力可见一斑,暴怒之后,颜真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向戴存福,“我记得两个月前火车商会的股票也一路大跌,从十二两跌到了七两多,郝仁当初是怎么收回来的?”
戴存福毕竟是三品,倒是比颜真沉得住气一些,“当时中央银行加班加点印了四车银票,曲家等武勋也收手了,那位再在报纸上颠倒黑白,自然就扭转乾坤,但这三条路现在对我们都没有用。”
“我昨晚去面见过天后,也说过加印银票,但是天后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因为以前加印银票没有人会干预,但现在倘若加印银票,周铁衣让百姓们知道了这件事,后果不堪设想,天后还是更想要在今天朝会上解决这件事。”
“至于武勋们收手,那就更不可能了,曲家等武勋上次弄出股票大跌,其目的是想要将火车商会的管事之权收拢到手中,他们思考的前提是火车商会有巨大的价值,但今天,倘若朝会上真的谈不拢,周铁衣和天后要拆了火车商会,那么火车商会就真的没有价值了。”
“至于最后一条路,现在还在他手中呢。”
颜真用痴痴的眼神看向戴存福,又转头看向继续不断卖出的绿色大屏,最后颓然坐在椅子上,“看来只能够等朝廷了。”
朝会之上,一项项军事商议不断,但因为朝廷有银票作为底气,今春的拨款尽皆处理得妥当,而后又议论了农事,也因为八大银行逐渐收拢地方钱庄,开始给普通农户提供春耕贷款,让整个事情变得格外简单,好像大夏朝真的凭空长出了无数的银子一样,和现在天京交易所的情况恰恰相反。
但这也正说明了天京交易所的重要!
大夏圣上开口道,“周卿,此事你觉得如何?”
周铁衣不动,大夏圣上皱眉,再次说道,“周卿!”
周铁衣这时才恍若回过神来,对大夏圣上拱手一礼,“臣刚刚神游物外,在太乙观上讲道,没听清楚议论的是什么,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周铁衣这么明晃晃的上眼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今日大夏圣上不忍也得忍。
天后开口道,“刚刚工部孔尚书提议将火车商会纳入朝廷管辖。”
周铁衣笑道,“既然孔尚书已经胸有山河,自然无需再问臣,一切祸福有孔尚书担着。”
工部尚书连忙出列,连连摆手,“周侯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第570章 向天再借十亿两!
金銮殿上,身穿紫衣的工部尚书孔子星立马出列,连忙打断道,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这件事关系太大,不是他一个尚书能够担待得起的。
工部确实看着火车商会眼馋,但只想要吃肉,不想要挨打,所以刚刚群臣商议的时候,天后给了一个暗示,他就顺势说了一句,但哪想到这肉没有吃到嘴中,先一口锅就给扣了下来。
而且这锅还不像以前的政务,能够拖个一两个月看看成效,交易所什么局面他这位二品大员自然心里面门清,若答应下来,恐怕还没有回到家中,就会因为火车商会被当做替罪羊处理。
天京如今的局势不能没有周铁衣,但是却可以没有他这个工部尚书。
周铁衣嘿然一笑,“孔尚书这话哪里差了,我觉得很好啊,谁提议谁解决,大家说是不是?”
孔子星平日里也算是善辩,但是位有尊卑,手里的资源和实力不同,就算再善辩也理屈词穷,于是他只能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天后。
天后观照整个玉京山,现在交易所一条街的哭爹骂娘的声音让她眉头微皱,即使她无法穿透周铁衣建立的大夏交易所,但是也明白里面是个什么状况。
更加可气的是那些从交易所里面出来的蠢货已经在唱着昨天传出去的影射之语。
“日既出于东,月何占其位!”
这个时候靠近殿外的一位从五品朱衣出列,“周尚书此言差矣。”
说话之人正是天后招揽的纵横家张松岳,他之前解决大祭之事有功,所以加封了一个平章宫行走的虚职,让他能够上殿参政。
周铁衣望向眼前这位年龄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没有立刻答话,这身份不对等自然有人替他问话。
“张大人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一位周家故吏开口问道。
张松岳说道,“非是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臣耳闻这几日天京交易所内火车商会股价暴跌,好端端的折了千万两白银,而天京交易所是周尚书在管着,火车商会是郝仁在管理着,也是周尚书的故吏,在让孔尚书担待之前,于情于理,周尚书和郝仁都应该将这事处理说明。”
张松岳没有一味让着周铁衣,反而更进一步,做出天后要与周党在这朝廷之上真正大决战的模样出来。
御座之上,大夏圣上忽然开口道,“火车商会管事郝仁在哪里?”
羽林军都统出列回答道,“在偏殿候着。”
“宣上来。”
等郝仁上了殿,大夏圣上的目光汇聚在郝仁身上,郝仁只觉得全身都被看得通透,就像是赤裸裸站在大街之上,被无数道人的目光审视,藏不住分毫隐秘。
“郝仁,如今火车商会风波,你可有解释?”
听到大夏圣上的提问,郝仁没有用‘火车商会是民营’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这种解释可以堵住臣,但堵不住君。
因为君是制定法律的人。
法家学说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法条制定得再严密,也有漏网之鱼,为了防止有人钻这些漏洞,法家在很早之前就有了‘不应得为罪’。
这是一个单独的罪名,意思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因此定罪。
那什么事是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这个取量就全凭制定法律之人的心意。
最名正言顺的‘不应得为罪’就是激起民怨,民愤。
而现在火车商会股票暴跌,自然已经引起了民怨,在之前百姓们找不到宣泄口,所以只能够将过错怪罪给想要拆分火车商会的天后和朝廷,但现在如果用‘不应得为罪’也可以将郝仁当做替罪羊给推出去。
你管着火车商会,无论锅是谁的,总得有你一份。
所以郝仁根本没有在这这个问题上辩驳,这只会让其余偏向中立的大臣们觉得他‘不懂事’。
郝仁抬手道,“草民在天后的平章宫中待了三天,三天前股票价格明明还是好的,不知道为何如今跌了这么多,想来是草民疏忽值守之过,请圣上和天后另择良人管之。”
朝廷之上的群臣都是政斗高手,此时也不禁为郝仁的回答暗暗佩服。
火车商会本身自然是在法理上没有错,想要判只能够判‘不应得为罪’,所以这个时候再争论法理,那就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
但即使是‘不应得之罪’,其本身也要有‘理’,所谓律令无条,理不可为者。
既然有理,那么就可以细分,具体的法理不能够分,就从事理来阐述。
我郝仁三天前管着的时候还好好的,但这三天天后不让我管了,把我关在宫中,就算我有过错,天后没有过错吗?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郝仁最后一句话,再次回到了事情的核心。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处理出篓子的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问题,没有了郝仁,其他人能够快速稳定下现在的局面吗?
如果有这种良人,郝仁早就没有了活路。
大夏圣上的目光看向天后。
天后第一次从她坐着的宝座上起身,拜道,“这是我的疏忽。”
天后这么说,隐藏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她当时在大夏圣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要收拢周铁衣的中央银行之权,但现在却弄出了这个疏忽出来。
大夏圣上目光收回,他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够拆天后的台,轻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大夏圣上重新看向郝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火车商会以前你管着,没有出什么纰漏,自然是不错的,但现在商会股票尚未安定,恐伤民本,你可有什么对策?”
大夏圣上一方面赦免了郝仁刚刚的请罪,表示既往不咎,这也隐含了他不会再对郝仁穷追猛打之意,同时也开始询问起郝仁,或者说周铁衣的条件。
郝仁轻舒了一口气,今天朝廷之上最激烈的争论已经过去了,他拱手道,“如今商会动荡,在于百姓们惊恐商会变革所致,即使让草民现在去安抚百姓,恐怕也难以破镜重圆。”
郝仁用了破镜重圆这个词来形容现在天京百姓的心情和朝廷上的局势,说到了所有大臣的心坎中。
“草民斗胆,请陛下批准此策,以安民心!”
郝仁从袖口中拿出一叠写好的策论奉上,大太监薛明浩接过策论,奉到台上,大夏圣上一目十行,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就看完了这个策论,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薛明浩说道,“读。”
薛明浩领旨,开始读郝仁的策论。
《请十亿两白银贯通交通策》。
相比于当初的周铁衣,此时郝仁写的策论更加白话文,近乎于平铺直叙。
但仅仅只是一个开头,就让一直张望着脖子的群臣们发出一声声惊诧之音,顿时让整个大殿就像是充满鸟雀的林子一样。
薛明浩甚至不得不停下来,先朗声肃静,才继续读了下去。
里面的内容其实在第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
那就是拿出十亿两白银来修建整个大夏的交通,这可比之前郝仁传递给市场的《关于天京-东南线三年规划方针》要宏大不知道多少倍。
即使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司律和司民都侧目,看向了不说话的周铁衣,他们想过周铁衣会弄出大手笔,但没想过这一开口就是十亿两!
要知道以前大夏朝不吃不喝,去年朝廷一年白银收入也才两千万两,若这真的批准,那大夏朝廷岂不是五十年不用吃喝了?
当然事情也不能够全部这么计算,因为周铁衣在设立中央银行之初,就曾经保证过能够每年为朝廷直接增加至少一亿两白银的收入。
而今年一开年加上去年的两个月,其实中央银行在周铁衣手中,起到的作用已经远远大于了每年一亿两的财政营收。
按照这样来计算,即使是十亿两,也不过是十年以内就能够做到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今天朝廷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局面,不就是因为天后想要接管‘一亿两白银’的中央银行吗?
现在周铁衣倒好,在这个基础上再乘十倍,天后连一亿两都管不好,如何再取信大夏圣上管理好十亿两?
到时候恐怕哀鸿片野的就不只是天京交易所一条街了。
群臣一边想着,一边认真听着,空口白话,他们也想要知道郝仁怎么让朝廷变出十亿两白银出来。
渐渐地,他们听得有些入神,因为郝仁确实给出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中央和地方双拨款制度。
现在铁路的修建,都是以朝廷和火车商会为主导,除此之外,只有山铜府,汤州府一线是宁王,墨家,公输家修建,北方五省道的铁路修建仍然是朝廷拨款。
郝仁提出的是继续追加铁路国家债券,只不过这个铁路债券只是个引子,拨给地方县府,让地方县府如同开平线一样,修一条最好的经济线路,之后再以这条经济线路的收益作为抵押,向地方百姓筹集资金,也就是地方债。
虽然百官们没有对国债,地方债有清楚的认知,但是他们思考了片刻就明白这本质上还是再次借钱,而且是在借钱的基础上再借钱,以前是借国家的钱,局限在天京,六环机关城等两地,但以后就真的要让地方县府去借钱了,到时候整个大夏朝都在借钱,自然能够凑出十亿两白银出来!
但想到向天下百姓借十亿两白银,即使是司律和司民也觉得头皮发麻,董行书本来觉得自己已经逐渐接受了周铁衣那一套经济理论,是儒家改革派中最开明的,但此时听到要让地方县府借十亿两白银,他仍然忍不住出声道,“荒唐!”
薛明浩被董行书这一声打断,他自然不敢训斥董行书,只能够用无奈的神色停下了宣读,这些神仙打架,他没必要凑上去当炮灰。
董行书也不看郝仁,直接看向周铁衣,“我且问你,若以后还不上这十亿两白银,天下该如何治?!”
周铁衣笑了笑,“若按照我的改革之法,连十亿两白银都还不上,这天下也不用治了,拆了才好。”
“混帐话!”
“大胆!”
“周铁衣你这是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