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天后才会问赵观山为什么将罪状告到她这里来,因为这次的事情虽然是党争,但也是天京的巡查之争,到现在为止,圣上可没有明确的意思让天后管着,不然去年最开始的时候,赵家想要压制周家人,从而获得一定的天京兵权,圣上却逐渐开始重用周铁衣。
当然,现在周铁衣做大,这些以前在圣上和天后之间的问题都成为了小问题,但天后仍然要让下面的人知道,她没有擅权,以免下面的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被自家姐姐这么一问,毕竟是一奶同胞,赵观山迅速就反应过来,不只是他和周铁衣现在下面的人难管教,自己的姐姐,当今天后也面临这个问题。
他心中骇然,如果一个权力集团出现这种下人心思狡诈,还可以说是御下不严,那如果几个不同的权力集团都出现了相同的问题,那就只能够说明一点,那就是现在在整个大夏的权力系统正在激烈的斗争之中,上层的斗争即使斗而不破,但是下面的人已经看到上面因为权力斗争导致的空隙,所以都想要拼命往上钻营。
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在三年前,董行书的三司管理时代,上层结构稳定,下面的人可不会有这么多想法。
但是从去年到今年,多少人仅仅只是稍微做出一点‘正确’的选择,就可以跟着别人鸡犬升天,顶层之中,即使是司民董行书这种大佬的位置也岌岌可危,自然让下面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一瞬间,赵观山就和天后用一问一答交流了信息。
自己的姐姐,天后身边也有人在擅权搞事,而且和这件事密切相关!
姐姐这是在提醒自己!
但姐姐为什么不直接拿下这些擅权钻营之辈?
赵观山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回答道,“启禀天后,太学院馆藏官之死涉及如今在太乙观中讲道的周侯,此事兹事体大,若拖一日,恐怕变数增多,而刚刚羽林卫已经传谕百官,圣上修行道德,取消了后日的朝会。”
周铁衣在太乙观上讲道,三十三天气运汇聚,对于以《天圣民三才论》为核心道统的大夏圣上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也正在借助这个机会越过三品和二品的关口,所以夫子院的李克功才说大夏圣上不会出手阻止。
既然在越过三品和二品的关口,那么大夏圣上自然也抽不出身来处理朝会,所以通知羽林军取消了两次朝会,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天后左手覆盖在右手之上,微微颔首,然后对殿中一个在处理文书的文吏说道,“此事确实兹事体大,本宫也不敢妄论,高文灿,你拿着本宫的手谕带着赵京卫进紫霄天请示这件事。”
“是,天后。”
高文灿放下手中的事情,起身恭敬地说道,大夏圣上在紫霄天中闭关,只有天后的手谕能够直接通行进去。
高文灿拿了手谕,对着赵观山伸手示意,“赵京卫,请。”
赵观山多看了这指引的书吏一眼,自己姐姐身边的人,赵观山即使刻意回避,但也有所耳闻,现在姐姐身边有两年轻人最受重视。
一个名叫张岳松,出身纵横家,另外一个叫做高文灿,出身名家。
不过听说两人不合,张岳松有虎狼之谋,但这高文灿却只会阿谀奉承。
高文灿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胡须,天庭饱满,但是眼窝深凹,自带一股子困相,赵观山学过一些相面,天庭饱满,利于事业,眼窝深凹,城府极深,两者相加,很容易成就高官之相。
但是高文灿却因为眼窝凹得太下去了一点,导致整个眉骨都呈现一个八字往两边塌,所以成为一个困相。
城府极深之辈最终受困于自身算计。
赵观山从高文灿的面上做出了一个判断,结合刚刚和姐姐一番话,大概推论出这件事高文灿肯定有参与,但是不知道是处在什么角色,为什么姐姐还让他领路,好像要继续将这件事交给高文灿处理一样。
“有劳了。”
赵观山对高文灿拱手回礼,两人也没有耽搁,出了平章宫,持天后手谕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周围的空间置换,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一片流光溢彩的天境之上,那淅沥沥下着春雨的厚厚云层,此时全部在脚下,与一道道玄黄色的社稷之力混合,成为云泥一般的质地,在几千丈高空之上,生长出一束束艳丽的桃花梨树,左右两边,一红一白,交相辉映。
桃花梨树形成一条参拜大道,上面又有九层台阶,台阶之上有羽林卫巡视往来,两根巨大的通天立柱形成门户,门户之中,隐约能够看见一座座华美的道宫正在修建,而这些道宫更里面,温和的日辉洒落,那轮太阳逐渐从黯淡的朝霞升空,虽然缓慢,但是能够明显感觉出正在变强。
拿着天后手谕,两人上了台阶,将事情经过禀告,请求觐见圣上,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大太监苏洗笔出来通传,“两位,圣上闭关正在关键时刻,口谕:既然天京卫管着玉京山一山四城的治安,那就有权处理这件事,不过处理神孽也是诛神司的职责,那就你们两方会合查此案,最后统一上报平章宫,让皇后决断。”
“是。”
赵观山和高文灿领旨。
就在两人请示旨意的同时,太学院中,申屠元已经将案发现场搜查了一遍,他当然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赵观山多久,但是这么紧迫的事情,阻止一时是一时,谁先掌握了案发现场,谁就掌握主导权。
甚至申屠元心里面还有倘若真的出现不利于周铁衣的东西,他就直接销毁的想法,如今朝局走到了这一步,周铁衣在太乙观上讲圣人之道,即使周铁衣从来没有给他任何信息,但在申屠元眼中,这就是一个信息。
周铁衣宣讲圣人之道,那么就已经没有不成圣的退路了。
当日墨家巨子田父牺牲,周铁衣就敢联络墨家,公输家在除天京以外的地方,缓慢推进落实田父‘圣人’的身份,作为周铁衣的手下,跟着周铁衣学的申屠元自然也敢。
毕竟田父只是一个死人,但周铁衣是真正有证道成圣的气象,这个时候自己就算是冒着被周铁衣怪罪的风险,也要将这件事坐实了。
想到这里,申屠元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他虽然上次被周铁衣打了,但他并不认为这一定是因为周铁衣讨厌自己杀太学院学生这件事。
相反,他觉得这是周铁衣自己想做,却碍于道德,名声,甚至自身道途不能做的事情。
就像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骂副官给张事忠出气一样。
上位者的手之所以干净,那是因为下面的人在背黑锅。
若周铁衣真的因为上次太学院学生的事情厌恶自己,那么就不会只是给自己一鞭子,帮自己收拾残局,还让自己留在诛神司那么简单了。
将自己还留在诛神司,正是说明诛神司对周铁衣还有大用,而周铁衣现在手中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做诛神司的黑手。
自己上次挨打,是因为事情做得不够好,出了差错,而不是做了杀学生这件事。
但这次不一样……
申屠元转头看向身边同样正在审视案件的两人,张事忠神色凝重,梅俊苍目光幽深,但嘴角却若有若无地勾勒出笑容。
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申屠元就知道自己的脑子玩不转这种事情,贸然出手只会像上次的太学院学生围攻周府一样,为别人火中取栗。
所以他这次学聪明了,回诛神司先将梅俊苍找来。
虽然两人很早就已经认识了,但毕竟一个是跪遍了天京高门大户,从鬼门关中走回来的人,申屠元自知自己和梅俊苍的差距。
甚至在申屠元眼中,梅俊苍比如今权力炙手可热的郝仁更加厉害一些。
在梅俊苍和周铁衣闹翻之前,申屠元作为当时周铁衣团队的核心人物,可是知道周铁衣对梅俊苍的规划的。
如今虽然梅俊苍在下面人眼中和周铁衣闹翻了,但是却得到了法家的大力支持,白话文运动伴随报纸业持续推进,当时周铁衣帮法家办理《法治报》其中一个重要的交换就是用白话文翻译《大夏天宪》,这件事也一直是梅俊苍在做。
本来就吃了一颗‘小周天丹’,有通幽异象的梅俊苍,被法家培养了大半年,又‘翻译’了接近半部《大夏天宪》,代理了周铁衣督查院院长职位的梅俊苍现在走到了法家哪一步,没人知道。
而作为督查院院长,又是法家精英,在申屠元这位百户的请求下参与破案,自然从规矩和情理上说得过去。
“梅督查,你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又为何做这件事?”
进入这案件之后,申屠元反而没有刚刚的猖狂,小心谨慎地问道。
梅俊苍嘴角笑意扩大,环绕整个书房走了一圈。
“这里的信息虽然被处理了一遍,死因已经不用追究了,浪费时间,但很多事情即使不用神通术法也能够推测出来。”
“这里是太学院,想要悄无声息地杀人,首先就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进来,同时还要得到这位韩馆藏的信任,甚至还要有能力确定张祭酒当时不在太学院内。”
“这位韩馆藏乃是史家之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儒家和史家的中品以上或者持上三品手谕者不行,不然这位韩馆藏只要稍微有反抗之意,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书房乃是会客之地,我们不妨假设一个场景,那就是有人带着某些秘密的事情,不远千里来拜会这位馆藏官,想要得到这位馆藏官的帮助,只不过这位馆藏官没有同意。”
“韩馆藏是史家的人,是太学院一系,所以这件事肯定不是天京学派干的,因为天京学派的儒家和史家就算得不到馆藏官的帮助,也可以轻而易举先让韩馆藏从官位上下来,换一个听话的人上去。”
张事忠皱眉咳嗽了一声。
梅俊苍继续笑着问道,“张祭酒现在心里已经有思路了吧,什么事情是外面儒家,史家学派想要做的,但是他们知道你和董行书一定会犹豫不决,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们必须要先将事情坐实,所以联系了馆藏官。”
“而馆藏官官职不高,实力不强,却能够帮助一位外面二品都做不到的事情,太学院的书库内究竟藏着什么?张祭酒可以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吗?”
张事忠脸上已经阴得要滴出水来了。
“即使韩少泉不同意,但他们也犯不着杀人啊!”
张事忠没有解释书库内藏着什么东西,而是说出了他都无法想通的一个问题。
梅俊苍笑道,“这简单,事关天下,这么重要的事情,仅仅只是联系太学院的人肯定不行,所以来人还联系了宫里,我想想,圣上在闭关,所以来人能够联系到宫里的最高层只能够到天后那里。”
“因此来找韩馆藏说清利害的其实有两方人,一方是外面儒家的人,一方是天后宫里面的人,外面儒家的人见情理说不通,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解决,忽然天后宫里面的人下了死手,因此做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出来。”
张事忠眼中要喷火,申屠元砸了砸嘴,“他杀了人就可以将这件事做成吗?”
梅俊苍呵呵一笑,“自然如此,不然为什么那位同来的上三品会在一瞬间犹豫,最终错过了最佳的阻止时间,让我们敬爱的韩馆藏在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慢慢死去,最后留了一个‘周’字的线索呢。”
第533章 勾心斗角
书房之内,申屠元看向韩馆藏倒向桌子的尸体,小方桌上摆着酒水和一碟还没有吃完的下酒鱼生,韩馆藏在生命最后时刻没有大声疾呼,因为他的死因是被喉咙里面的鱼刺卡死的,是的,一位史家五品‘回照’却被自己喉咙里面的鱼刺给卡死了。
他只能够挣扎着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周’字。
刚刚梅俊苍的分析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说清楚,那就是韩馆藏为什么明知自己必死无疑,却留下这么大一个‘信号’,故意给所有人看到?
他顺势开口问道,“这‘周’字是杀人者留下的?”
利用尸体写下一个‘周’字,对于中品以上的修行者来说不算是难事,至少有几十种方法可以做到。
梅俊苍脸带笑意,摇了摇头,“这我不太确定,因为无论是韩馆藏,还是杀人者,都有可能留下这个‘周’字,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申屠元刚想要继续问,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疾跑,而后就见到一名小旗飞速扑倒申屠元面前,“大人,圣上口谕!”
申屠元脸色微变,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圣上口谕是什么,就见外面传来人声,“臣不密则失身,未经准许,失密圣上口谕,几无可恕。”
这声音一字一顿,从外涌入屋内,落在那扑倒上报的小旗耳中,就像是催命符一样,他浑身气血霎时间翻涌,丹田之内的武道真神根本无法压制住沸腾上涌的气血,整个人脸色瞬间化作烧红的大虾,心脏因为血液乱流,发出战鼓般的敲响声,下一刻就要疯魔爆体而亡。
申屠元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手掌搭在这小旗身上,施展出军阵之法,这小旗在他手下做事,如今申屠元也已经入了六品炼罡,自然也训练了属于自己的军阵。
军阵者,将士一体,精气神合一。
申屠元眉心之中精血跳动,演化出一尊虚幻的飞熊精神,通过气血之力强行落在这小旗身上,帮助其镇压体内沸腾,凌乱的气血。
只不过申屠元的飞熊精神落在这小旗身上的瞬间,他自身的气血也开始沸腾起来,那从小旗身上暴涌出来的力量竟然有一缕缕国运之力潜藏在其中,此刻在人的身体之中如同蛟龙一样扭动。
名家六品‘言实’,将两个事物联系在一起,名家五品‘刑名’,只要相信,那么就会产生相应的效果。
来人先是将失密和圣谕联系在一起,从而能够调取一定量的,充斥着整个玉京山的国运之力,然后以‘失密’之罪质问这小旗,让其相信自己‘失密’所以会受到‘失身’的惩罚。
因此这小旗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就难以掌控自身的气血,最终会疯魔而死。
若是普通的‘刑名’手段,申屠元还可以压制一二,但是对方调取到国运,那就如同当初周铁衣利用雷符调取到天雷一样,在这玉京山上,有圣谕者,那自然口含天宪。
申屠元压制不住,张事忠则冷眼旁观,对于这些封锁太学院的诛神司人员,他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更不要说出手阻挡圣谕了。
就在申屠元觉得自己都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身边传来哗哗的翻书声,一卷卷虚幻厚重的典籍浮现在梅俊苍身边,那书页快速翻动到某一页,梅俊苍低诵出声,“大夏天宪,军典,特赦卷二十三第一百四十条,士兵执行公务期间,听从上级领导布置,即使额外有更上级命令,也可以选择暂不执行,先禀报上级领导。”
梅俊苍的声音伴随着厚重的典籍翻阅声,就像是一枚定心丸,落在了这名小旗心中,他沸腾的气血不再失控,加上申屠元的镇压,脸色孙建成从赤红变化为惨白,不过却能够保住性命。
申屠元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门口,这时门口先后走进来两人,一位身穿赤色官服,正是大夏天京卫赵观山,另外一位穿着翰林编修的绿色袍服,落后赵观山半步,白面无须,眼窝深邃,带着笑意说道,“梅大人好大的权威,这大夏天宪解读得连圣上口谕都不用理睬了。”
他话语轻松,好像刚刚杀人之事只不过是随手而为,但是眼中笑意之下,却带着几分忌惮神色。
他自然是故意放这小旗进来,然后借用圣上口谕撬动国运当面杀死,来震慑这屋里面的人。
但这半年来一直没有显山露水的梅俊苍却出人意料,法家五品‘借势’,根据所处的职位不同,借取的‘势’也不同,而能够翻译大夏天宪的梅俊苍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梅俊苍一点都不让,“若圣上有命,杀了这小旗也不过反手之事,但圣上的口谕应该不是诛杀一小旗吧?高编修,矫诏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高文灿脸色变冷,冷哼一声,“好一个牙尖嘴利,我看以后大夏法典都是你梅俊苍一个人说了算!”
两人针锋相对,赵观山忽然抬手,做了和事老,“好了,诸位,我等来此,是来查案的,不是来让你们逞口舌之便。”
赵观山读了一遍圣上口谕,然后转头看向张事忠,“张祭酒,这案情现在查到哪里了?”
这一问可把张事忠给问住了,他总不能够说这案子刚刚好推理到这人是天后派人杀的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多看了高文灿一眼。
即使刚刚梅俊苍的推理有一定的道理,但就像梅俊苍一开始说的一样,能够做到这一点,还敢把尸体留在这里,施展术法神通肯定是无法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修行者的世界,既能够让犯罪无所遁形,自然也能够做出一桩无头冤案来,时间,地点,人物这些在场,不在场证明都可以弄虚作假,真正涉及最顶层的冤案,即使再离奇的结论,最后也会成为现实。
就比如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位韩馆藏不是被人杀了,而是吃鱼卡死了,张事忠一点都不会奇怪,因为在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中,是听闻过十几次这种案子的。
张事忠不说话,梅俊苍笑着说道,“凶手行事歹毒,将能够消除的信息都消除了,暂时没有头绪。”
“没有头绪?”
高文灿走到韩少泉伏案的地方,指着桌上的字,“这不就是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