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申屠元身下的影子一阵扭动,从影子中走出来一位身穿飞鹰总旗的诛神司人员,对申屠元抱拳道,“大人,有急报。”
如今诛神司不是当初的清水衙门,收着天京的商税,管着天京报的喉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实权部门,加上中央和地方的选调制度,自然也笼络了地方的奇人异士,连申屠元手下,如今都有五品的盗家效劳。
“什么事?”
申屠元一边问道,一边看了一眼老说书先生。
老说书先生识趣拱手,“大人,我告退了。”
等他退出了门外,放下帘子,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后背的春衫都有些湿透了,他虽然修行并不高,这么多年才只是小说家七品登台,但既然入了修行大门,又活了这几十年,很多道理自然懂。
就比如他知道这件事是申屠元和周铁衣的一些手下在密谋,而不是周铁衣本人的意思,不然以周铁衣,不,周圣如今的本事,真想要在玉京山传播此事,远不可能才从茶楼传开。
但即使知道这是周圣底下的人意思,老说书先生也只能够照做,毕竟周圣离他太远,足有几千里之遥,而他不照做,不说好处能不能拿到,那诛神司内的天牢如今可是又要扩建了,绝对不多他一个人的牢房。
老书生一边下楼,一边看向窗外的风雨雷音,看到那纷纷扬扬如火的桃花,被风雨裹着,从枝头坠落,涌入楼阁,铺满台阶,不由摇头晃脑,叹息道,“这山河风雨起,鱼龙多变化,雷霆报春晓,难留盛世花。”
等外人出去,那盗家五品犹不放心,脚下阴影如同细沙,遮住内外,才用急迫的声音说道,“刚刚出了一个案子,太学院的馆藏官被杀了,就在书房内,死前还血书了一个‘周’字。”
申屠元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太学院在玉京山上,是朝廷官学,如今天后取士,又多从太学院里面招人,虽然里面的人修行不咋样,但毫无疑问没人会突然杀一个馆藏官,特别是这馆藏官还别有用心,死之前写了个‘周’字。
申屠元忽然冷笑道,“圣人尚未登临中天,这天下多有妖魔作祟,正是我们诛神司当值之时!”
“你先去通知司里,带齐人手,以缉拿神孽为由,将太学院给封了,这案子我们诛神司管着。”
“将……将太学院封了?”
这位总旗不自信地说道,心想自己跟着申屠元究竟对不对,上次杀了太学院的学生才没有多久,这次就要封了太学院,若事情做得不对,那就大条了。
“怎么?对我的命令有疑问?”
申屠元目光看向这位总旗。
这人虽然跟着申屠元没有多久,但也经历过申屠元的御下手段,那可不像是周铁衣那么轻松,连忙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他化作一道阴影消逝。
申屠元也不耽误,脚步如同鼓点,咚咚咚下了楼,接过外面守着马的力士递过来的红色大氅雨衣披上,策马腾空,想要封了太学院,凭他一人可不够,一时间快马如电,疾驰于半空中,大氅飞扬,比下方一束束桃花更红。
第531章 告状
太学院发生命案,死了一位馆藏官,第一个知道消息的自然是太学院的学生们。
太学院首先上报了祭酒张事忠,就在一些学生们想要去天京卫报案的时候,忽然听到策马疾驰的声音,随后是嘹亮的诛神司号角穿过雨幕,响彻十里。
又有一位位六品武夫总旗,长刀出鞘,声音在杳渺的雷霆中如同平地惊雷,“诛神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否则格杀勿论!”
几位学生首席们顿时脸色大变,而后目光在周围的学生们逡巡,他们中肯定出了叛徒,不然为什么这里出事,天京卫都还没有来,诛神司的人就赶到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上次太学院的学生们都围了周府,申屠元就算是再蠢,也知道在这里面安插眼线,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情况。
那诛神司的武夫提刀进来,后面又有机关术士驾驶着两架蛛楼,将太学院外直接围了起来,不过那黑乎乎的炮口上一道道白银黄金铭刻的炮台不是对外,而是向着太学院里面。
这是诛神司改革的一部分成果,按照周铁衣的配置,当诛神司真正要杀人的时候,每一只部队都至少要配置能够压制普通百家三品的火力设施,而蛛楼就是最好的选择,申屠家如今掌握着柳河炼钢厂,自身也是封号将军家门,加上周铁衣心腹的身份,也在天京圈养了一架蛛楼,又从诛神司调集来了一架蛛楼。
那黑乎乎的炮口指着一位位学生,配合周围寒森森的刀光,不少胆子小的学生们已经双腿打颤了。
以前他们敢闹事情,是仗着太学院学生的身份,自持无恐,一两个月前,申屠元就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们,诛神司让你们退的时候,是真的要提刀杀人。
最头铁的那批已经被杀了,第二头铁的那批才被打断了腿,还在家里面养伤,现在太学院中的学生都是头不那么铁的人。
但这里是太学院,不是周府,不是诛神司,太学院学生在周府闹事,张事忠当时没有料到事情最后走向,没有下场阻止,这一直是他几个月来每每痛心疾首之事,如今怎么会允许其他人将炮口指向太学院。
“放肆!”
张事忠低喝一声,恐怖的天地意志以他为潮汐,借助太学院就要卷向所有的诛神司总旗。
不过下一刻,一匹飞马拉着一辆车在空中疾驰,落了下来,飞马之上的武将申屠元取下官印,激发其中的国运,金色的国运化作一条蟒蛇,压住此地汇聚的地脉,不让张事忠施展‘安民’之法,与天地意志完全融合。
儒家‘安民’之法,借助国运和一地天地意志融合,从而以个人之力发挥出天地之威。
但是在玉京山这种地方,国运错综复杂,即使在太学院,张事忠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施展安民之法。
就比如诛神司的印玺,在调动地脉和国运权限上是要高过张事忠的祭酒之印。
一个是管学校的,一个是管天京特殊警卫的,自然有个先后权限调度问题。
被国运蟒蛇阻碍,张事忠无法第一时间进入安民的状态,无法进入安民的状态,他就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保全所有的学生,于是像是只暴怒的母兽一样,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怒视落地的申屠元,“当朝酷吏,必不得好死!”
申屠元听到张事忠的评价,嘿嘿一笑,“这就不劳张祭酒费心了。”
随后他看了一下左右,对一个副官骂道,“将刀都收起来,我是让你接管局势的,你怎么惹得祭酒大怒了!”
副官知道这是自己唱一个白脸好下台,太学院是什么地方诛神司的人都知道,两个地方虽然都是大夏朝的未来,但早已经水火不容,如果他不一开始直接亮刀,镇住这些学生,说不定连门都进不来。
于是赶忙说道,“是我理解错了大人的意思。”
随后这副官对周围的人说道,“听到没有,都将刀收起来。”
一声声长刀回鞘的声音,连同那闪耀着符文的炮口也逐渐光彩黯淡,张事忠见此情况,那凶狠的表情也不由一缓。
人就是这样,你若是给他说开一扇窗,他必然要思考良久,但你踹破他家的门,再给他说我给你安一扇窗就把门修好,那么他必然会同意,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踹破他家门的手段。
申屠元,一抖红色大氅,雨珠滚落,走上去拱手说道,“张祭酒,这馆藏官之死我诛神司接到密报是神孽所为,所以才出此下策封了太学院,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还请张祭酒和太学院的学生们配合一二。”
现在天京所有的烂事,先推到神孽身上总没有错。
张事忠眉头皱起,这馆藏官之死他刚刚一路上也在想是何人所为,为什么要杀一个馆藏官,但总有些理不清楚头绪。
申屠元开口道,“还请张大人先带我去命案处,看看发生什么事情再说。”
就在申屠元和张事忠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原来是天京卫的卫官赵观山带着部曲赶到了,只不过诛神司行动快,又足够果决,直接先一步封了整个太学院,将天京卫的人拦在外面。
有小旗进来禀报,“申屠百户,赵京卫要求进来。”
申屠元刚和张事忠和善地说几句话,听到小旗的禀报,眼睛一横,脸上刀疤凶相毕露,“你是没学过诛神司办案守则吗,这里涉及神孽,已经被我们诛神司接手了,凡地方部队皆听从调配,我让他们进来了吗!”
小旗立马懂意思,说道,“是。”
太学院楼牌匾下,赵观山听到消息比较晚,虽然也第一时间就赶来了,但还是和左右副手被拦在外面,只见那通报的小旗匆匆疾驰出来,却没有放他们进去,大声说道,“诛神司令,此地已经被接管,地方部队无调令不得入内!”
赵观山儒雅的脸上神色一愣,这种事情他第一次遇到,他堂堂天京卫,三品京官,也有被称之为地方部队不得入内的时候,如天京卫连天京都不能进,那如何管理天京?
所谓主辱臣死,左右大怒道,“申屠元不过一小小百户,如何有资格拦着我家大人的去路!我家大人可不只是天京卫,还是天后同胞兄弟!”
这左右这么说话,赵观山本能眉头一皱,不过还没有等他想好怎么处理,只见那刚刚熄火的蛛楼炮塔旋转一百八十度,指向了这里,黝黑,铭刻着符文的炮管重新点亮,恐怖的威胁让左右五品的副官汗毛竖起。
“此乃管制区,越此线者,视为与神孽伙同,斩立决!”
小旗拔刀,刀气在地上划了一道白痕。
他可不怕这天京卫,诛神司权柄膨胀,又兼着玉京山的夜巡之权,这天京卫的权柄当然就减少。
现在天京人都知道,天京卫还等着户部给口粮吃,诛神司是自己找粮吃。
京城街巷有言,所谓天京卫的狗,诛神司的狼,如此是也。
赵观山被拦着,也当机立断,多看了一眼这小旗的容貌,然后转身上轿,“走!”
这件事他知道问题很多,但他一时间也没有想明白馆藏官为什么会突然被杀,又为什么死之前要写周字。
若是周铁衣杀人,那委实不可能,周铁衣杀个馆藏官费那么大的劲,还被人落下把柄,委实不合逻辑。
唯有人想要嫁祸给周铁衣最符合逻辑。
但这其实也很耐人寻味,若大夏真的死一个馆藏官就可以斗垮周铁衣,那估计很多人别说杀一个馆藏官,杀光天下馆藏官也值得。
所以这其中的目的是什么,与那三千里之外的太乙观周天大醮有什么联系,连赵观山一时间也把握不准,好在如今天后开北门,能够接见外臣,这件事他能够有个问询的人,这轿子在几位武夫轻快的脚步中,飞驰不亚于马奔,直向着十二重楼牌而去,不过在路上,赵观山顺带做了另外一件事。
“赵权,赵善你们二人先回去。”
跟着的左右神色一愣,忽然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误,连忙想要开口解释,“大人……”
赵观山轻声一叹,“今日你们口出祸事,是我治家不严之过,回去领罚,莫要学那申屠元,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天京狗仗人势之辈何止申屠元一人。
天后化月,日月凌空,北门接待外臣,甚至如今又加封通幽元君。
赵家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那是因为跟着周铁衣飞黄腾达的人太多,光彩被周铁衣抢走,但谁家没有个小九九。
今天这门人竟然有几分申屠元的架势,赵观山是必须得按下这个苗头。
上了十二重楼牌,让小黄门前去通传,赵观山也不进入城楼下避雨,就站在雨中细细思考了一会儿刚刚的事情,他大概已经理清楚了头绪,眼中精光一闪。
馆藏官之事肯定起源于太乙观上的讲道,但又和下面的人小九九有关,所以最终才做出这副牛头不对马嘴的模样出来。
但即使牛头不对马嘴,当了这么久的事务官,赵观山也明白这正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上下其手的时候。
他们怎么敢这么大胆!
赵观山凝望着春雨,陷入了沉思,就在他等着传信的时候,又有天京卫的风察前来小声禀报,“大人,现在天京茶馆的说书先生称呼周侯为圣人。”
这确实是值得风察之事,赵观山瞳孔一缩,想起刚刚嚣张跋扈的申屠元,轻叹道,“下面的人真是大胆啊。”
风察听闻此言,只听懂了赵观山意思的三分之一,问道,“我们需要将这些说书先生都抓起来吗?”
妄论圣人之事,用这个理由抓不了周铁衣,墨家巨子,公输家主,但抓几个说书先生没有问题。
“不,等我出来再说。”
赵观山抬手制止道。
这时通传的小黄门已经极快地走了出来,带着讨好地模样说道,“国舅爷,您怎么站在雨中淋着呢。”
赵观山听到国舅爷三个字的称呼,眉头一皱,语气不满,“今日本官乃是正事求见天后,你这小黄门怎么胡乱称呼!”
小黄门不知道这一路上赵观山的心里几经变化,对于国舅爷这种刻板架势极为不满,只能够在心里想道,早就说这国舅爷循规蹈矩,明明天后立下泼天的大功,如今才混个三品的官当,还被诛神司那帮子人给架了空,今日见他这不识好歹的样子,活该他当一辈子空官!
不过小黄门嘴上却连连点头,“京卫大人教训的是,天后娘娘在平章宫召见。”
如同坤宁宫这种地方,除了年夜这种召见外臣女眷的时节,平日里面是不放外人进去的,所以天后即使现在召见外臣,最多的时候也是在平章宫召见。
赵观山此时也顾不得再多言几句,跟着小黄门从北门入,穿过几个宫殿,在殿门外等候通报,同时用浩然正气将自己衣服上的水渍给蒸发干净。
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此地因为编撰《农典》,常年有学士,书吏候着,现在周铁衣被调任僧部尚书,中央银行并未裁撤,但行长之职未有人敢冒领,一直空着,原本中央银行行长该做的事情,现在全部文书送到平章宫中,由天后亲裁,再用平章印。
这几乎相当于将中央银行司给划到了平章宫门下,理由是中央银行连同八大银行正在处理今春耕种拨款拨粮之事,又无能人能管着中央银行,事关国家社稷,天后代圣上亲督。
如今天后面见外臣,已经不用隔着珠帘,但赵观山还是一丝不苟地行礼道,“臣拜见天后,祝天后万福金安。”
天后看向自己的胞弟,微微颔首,“你有什么事?”
赵观山没有先让左右离开,而是直接先说道,“启禀天后,臣状告诛神司擅用职权,酷吏申屠元以神孽之名,封锁太学院,以致百姓不得安生,天京命案,连本官这个天京卫都不能够过问!”
左右书吏虽然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笔稍微停了一下,都不约而同会心一笑,这国舅爷现在才告状告到娘家来,真不知道以前在想些什么。
第532章 假设推理
宫殿外,雷音飘渺,宫殿内,灯火通明。
天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道,“此事你为何不在朝会上启奏?”
虽然天后接待外臣,但是权力的扩张也是一步步实现的。
首先接待外臣的理由是在平章宫编撰《农典》,所以顺带招揽有才之士,但天后也是只取太学院学生和同进士之流,北门学士里面一个登党入室的进士都没有,因为进士大概率是翰林院的书吏之职,也就是圣上的书吏,所以天后没有越权使用,而是使用更次一等,基本不可能进入翰林院的同进士。
而后当圣上动了将周铁衣从中央银行司掌位置上挪开的心思,天后才顺势让自己的北门学士逐渐接替中央银行的各种工作,整个过程中都没有越权。
在权力的把握上,天后一直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