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肃然起敬:“臣也听闻,整个修文馆都为此事忙碌,太师年迈,却还要扛此重任,不愧国之柱石。”
徐贞观说道:“城外舆论如何?”
这就是谈工作的语气了。
赵都安是个懂看场合的人,这种气氛与场合下,他不会自讨没趣地撩妹,便也正色道:
“大体上自然是支持太师的声音多,但也有一些读书人喜欢唱反调,臣已派人盯着,统计成册,不过眼下论学未开,关注的人太多,还不好处理,臣打算等事情结束,再筛一筛,其中有多少不安分的。”
徐贞观对此没有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
她忽然说道:“徐祖狄进宫来,给云阳求情,被朕否了。”
竟还有这事……赵都安略感惊讶,心想这个世子倒还算惦念那个被禁足在尼姑庵的亲姑姑……
女帝这句话,俨然也是在表态……说给自己听,是教自己安心?
赵都安赞同道:“世子殿下定能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
徐贞观自嘲一笑,美眸中透出几分叹息,不知是为这句话,还是为一个个争先恐后,对她出手的叔伯。
“那个正阳,是慕王请出山的,这个你知道了吧?”徐贞观轻声说。
赵都安点头,好奇道:
“说来,这正阳也古怪,若是对咱们有敌意,却三年了才下山唱反调,若说给慕王收买,但又拒绝了朝廷邀请其入修文馆。
难不成,当真是死心塌地,认了慕王为主了?可这进京来,却又并不是个死磕的势头,又还留了一丝余地,古怪的很。”
贞宝既然主动提了慕王,赵都安就不必忌讳这个话题了,果断站在女帝一侧,义愤填膺。
徐贞观轻声说道:“因为正阳受过慕王的恩惠。”
“哦?”
“正阳此人,出身官宦施家,他自己在外地做官,政绩卓著,才能不俗。其父在云浮道为官,后染重病,彼时慕王出手,以王府的权势竭力寻名医,予奇珍大药,出了不少力气,为其父吊了两年命。
其父死后,正阳辞官回去守孝,后来沉浸学问,著书立说,名气渐大,却也不再愿意出仕为官。”徐贞观解释道。
赵都安惊讶道:
“所以,这个人是为了报恩,才出山来京的?”
这倒是能解释了,为何女帝登基前两年,其没有跑出来唱反调,现在进京了。
“大概是吧,”徐贞观叹道: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将其强行掳来,也省的今日麻烦。”
顿了顿,她扭头看向心腹:“你觉得,这次谁会胜?”
第356章 书院论学:儒家心学啊,没错,这学问是我说的(二合一)
倘若我毛遂自荐,贞宝你该作何感想……
楼阁上,赵都安心中默默吐槽,表情严肃,没有半点犹豫:“当然是董太师!”
他冷笑且鄙夷:“那正阳,区区乡野村夫,也就仗着些许名声,才胆敢在京城狺狺狂吠……”
徐贞观美眸瞥了他一眼,道:“说实话。”
“有点棘手。”赵都安收敛狂妄反派姿态,认真道:
“臣虽没接触过那个正阳,但慕王肯大手笔送进京来,想必是有底气的。”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两手扶着栏杆,细嫩的手背上浮现出淡青色纤细的血管,面露愁容:
“若论的乃是正统学问,太师自然不惧此人,但……唉。”
她明白,董太师为了维护女帝登基的合法性,就必然要高举那套引经据典,仓促凑出的观念。
又如何与背靠正学,理论基础扎实无比的正阳较量?
哪怕占着一个地利,半个人和,却丢了天时。
“太师若败,京城还好,终归在朕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太大浪花,但九道十八府,朕怕是又要声名狼藉。”徐贞观自嘲,似对这状况已有预料。
那不是正好,你声名狼藉,我也是……咱们合称“狗男女”,电视剧里“反派夫妻”什么的,很拉风的好吧……
赵都安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已看出,女帝对三天后的辩论毫无信心。
徐贞观眼下盘算的,已经是输了论战后,该如何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陛下,事情尚未有结果,便该提起士气,没准那正阳未战先怯,怕死什么的,辩论的时候当场认输,也未可知。”
指望对方当场认输?
徐贞观哭笑不得,险些给他逗笑了,心中自然不信一星半点,只当他在开解安慰自己,笑了笑,道:“但愿吧。”
嘴上这般说,心中没指望半分。
更没指望,身旁走狗能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力气。
赵都安昨日打出一发子弹,尚未有反馈,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君臣二人安静地听了一阵,等到董太师讲学完毕,才悄然离开。
……
……
同一个清晨,正阳下榻的客栈外。
陆成再次赶了过来,朝其余弟子问:“先生可起来了?”
那名弟子迟疑道:
“还没出来,昨晚师兄你回去后,我瞧着先生房中灯火就没熄灭,这会许是在补觉?”
陆成心头一沉,莫名有了不好预感,忽然生出后悔的情绪。
论学临近,先生若乱了心神,甚而生病倒下,岂非误了大事。
他忙匆匆赶入院中,主动叩门。
“咚咚咚……先生?我是陆成。”
他拍了几下门,引来不少同门师兄弟注目。
忽而,房门向内拉开,陆成一愣。
只见,正阳先生披着外套,脸庞疲倦,眼珠泛着血丝,精神萎靡中,又好似藏着亢奋。
颌下那一蓬美髯,都毛躁无光。
“先生……您一夜未睡?”陆成想到了这个可能,心头一颤。
正阳板着脸,没有回答,而是扫了眼远处望来的诸多目光,猛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臂,将弟子拽进房中。
才沉声问道:“你昨夜问的那些话,从何而来?”
陆成结结巴巴:“是宋师弟与我说的,他说从一熟人处听说。”
“带我过去找他!”正阳当机立断,转身披上外袍,拉着陆成,乘坐马车从后门离开客栈。
抵达时,宋举人下榻的客栈内,不少弟子已经再次外出,问了人后,得知宋举人今日没有跟着出去。
师徒两个推开客栈房间时,只见宋举人正伏案桌旁,翻阅一本本典籍,同样是彻夜未眠的架势。
“先生?您怎么来了?”宋举人抬头,大吃一惊。
正阳没有废话,一个健步上前,盯着他,将问题重复了一边。
而宋举人也懵了下,没想到赵都安的几句话,竟引得先生亲自来询,他有些惶恐地说:
“的确是弟子从外人处得知,昨夜越思量,越觉得想不通,便翻阅典籍……”
正阳粗暴打断他,逼问道:
“是谁与你说的这些?那人又在哪?可否邀请一见?”
宋举人张了张嘴,缓缓吐出“赵都安”这个名字,并强调解释了其身份,以及昨日相遇过程。
赵都安?
那个京城闻名的女帝宠臣?跋扈狠辣的朝廷鹰犬?!
一个……武夫?
正阳与陆成同时一呆,伴随着强烈的质疑。
又听宋举人解释,那赵都安自称也是从别处听来,二人对视一眼,生出一个猜测。
“先生,莫非是那董玄?”
陆成揣测道:
“董玄为应对论学,才搞出的说法?给那赵都安听到了?此人一介武人,听不懂不奇怪,才向宋师弟询问?”
说了一半,他又摇头,自我否定道:
“不!只怕没这么简单,此人虽学问浅薄,但据说阴险毒辣,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刻意找到宋师弟,只怕是刻意为之,莫非是故意传话,以这玄乎模糊的言辞,来坏我们的问学之心?先生,若是如此,切莫上当才好。”
正阳却摇了摇头,这位南方大儒语气笃定道:
“些许言语,坏不了老夫的学问。能否找机会,与他见一见?”
对诸多弟子而言,三日后的论学最重要,不容打扰。
但对正阳这等隐隐可封圣的读书人,真正在意的,却是学说本身。
“若真是董玄在传话,我倒更要弄个明白。”头戴方帽的大儒斩钉截铁。
宋举人深吸口气,主动请缨:
“先生您身份特殊,不好去寻他,弟子去找吧。”
说完,这位老举人便出门去了。
陆成见状,与恩师坐在房间中等待:
“我去弄些早食。”
当他从附近买了吃食回来,师徒二人刚吃了几口,就看到宋举人去而复返。
“这么快?可是忘了什么事?”陆成好奇。
宋举人面色复杂地摇头,说道:
“我离开客栈后,刚走过一条街,就给赵都安的手下官差拦住了,对方说,若要见面,让咱们下午申时去白鹿书院。”
他心头惊悚,意识到,他们一行人始终被藏在暗中的官差监视着。
而昨日赵都安刻意拦住他,也果然是有所图谋。
“白鹿书院?那不是已荒废了么?先生,若此人设下埋伏,欲要暗害您……”陆成脸色微变。
正阳却摇了摇头,眼神清明锐利,隐有儒道宗师风度,淡然道:
“朝廷若要杀我,何需如此麻烦?申时去一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