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198节

  若遇到灾年,更是还都还不起,只因民间高利!而由朝廷借贷,可将利息压低,避免奸贼盘剥百姓,岂不是利国利民?”

  他说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

  赵都安却冷笑一声,幽幽道:

  “想的挺美,若我为地方胥吏,只需等农家子弟朝官府借贷走银钱,便与商贾勾结,以赌坊,酒肆,勾栏……种种手段,引诱他们将借来的钱财花掉。

  相当一部分农家子弟,手中有了钱,根本无法拒绝,也留不住。

  如此,既不违反朝廷法度,又将朝廷拨款,悉数瓜分干净,我问你,御史能监察到么?”

  韩粥语塞!

  他愣了下,很想说一句,朝廷官吏岂会都像你这么坏……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

  因为他想到当年,自己贫苦时,所目睹的乡间胥吏的模样……恩,那些底层官吏,的确干得出这种事。

  赵都安继续道:

  “不不不,这种法子甚至都不够妙。

  据我所知,酒亦是朝廷的营生吧?那只要将发下去的钱,诱惑那群子弟将其再花在购买朝廷售卖的酒上。

  如此一来,钱转了一圈,中间一层层官吏都有油水可捞,甚至售酒的主管官吏,还能借此把账面数字做的漂亮,向上头请功……”

  韩粥哑口无言,被这种他想都没想到的花式操作惊到了。

  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可赵都安却知道,这些骚操作,都是历史上,青苗法施行后,真实发生的。

  甚至比这更过分的都有。

  赵都安还没结束,又捏着筷子,指了指桌上另外一盘肉菜,道:

  “再说你的免役法,更是可笑。”

  

  韩粥辩驳道:

  “百姓苦于徭役,如今只要当年应服役者,交一定免疫钱,便可由官府用这笔钱,雇佣另外一些,当年不曾服劳役者,如此一来,岂不是各取所需?”

  赵都安嗤笑一声:

  “各取所需?我且问你,‘租庸调制呢’?”

  所谓“租庸调制”,是大虞对百姓各项纳税的统称,属于一种征税的条令。

  赵都安熟悉的历史上,隋唐时也曾施行。

  赵都安道:

  “你的十策只提了免役,但却没废止大虞的这套收税的法子,而租庸调中的‘庸’,本就是要求百姓服徭役。

  你这边要求纳钱免役,而另一边,税制未改。

  如此一来,那应服役的百姓岂不是要被收两次税?既要服徭役,又要缴纳免服徭役的钱……简直可笑!”

  韩粥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这的确是他的疏漏。

  实在是大虞的税法一团糟,各种税混合在一起,韩粥又不曾在户部任职,未曾想到这点。

  而接下来,赵都安又毫不留情面地,连续驳斥了他十策中的种种弊病,只将韩粥驳斥的无法回嘴。

  末了,赵都安盯着他,语气冷峻:

  “然而,以上我说的种种,却都还不是关键。

  真正的核心弊病在于,你这十策,看似为国为民,实则追溯其本质,无非是以种种手段,将所有人的钱,想方设法,都捞到朝廷手中,与蚊虫吸血无异!

  这是什么?

  无非是四个字,与民争利!”

  赵都安叹息一声,这也是他前世翻看封建朝代历史,最为感慨的一点。

  历朝历代,都是一群人,在瓜分有限的财富,强者愈富,弱者愈贫。

  这十策,无非是让朝廷下场,做瓜分最狠的那个,对朝廷以外的所有人进行盘剥。

  以此达到短期国库充盈的目的。

  王安石变法,本质也是一套以抢钱为唯一目的的方法。

  赵都安最后总结道:

  “与民争利,便是将所有人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一旦十策施行成功,国库固然会迅速充盈,但同时,天下人,都将视朝廷为敌,视陛下为强盗!

  江山非但不会稳固,反而会愈发动荡,而这时,只要匡扶社逆党宣扬此事,让百姓仇视陛下,八王再拿出一些好处,分给治下的百姓,收买人心。

  到时,你觉得,天下人会更认同谁来做大虞朝的皇帝?是盘剥他们的陛下?还是收买人心的贼子?”

  赵都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俯瞰面前这位第一才子,冷声道:

  “如此,我说乃误国之策,不如狗屎,可有错?”

  可有错?!

  这一刻,赵都安平静的声音,落在韩粥耳中,却好似惊天炸雷。

  炸的这位今日在修文馆中,出尽了风头,隐有未来宰辅气象的文人大脑一片空白,后背给冷汗浸透,浸湿!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韩粥眼前,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策施行后,天下人被盘剥,银钱如江水汇入京城。

  伴随着的,还有无数双仇恨的眼,揭竿的旗,燃起的烽火与狼烟,与浸透浑河的血水。

  这一刻,他好似被当头棒喝,脸色煞白。

  从迷之自信中猛地清醒过来,身子摇晃。

  沉默良久。

  他忽然端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狗屎吗?

  似乎……没错。

  韩粥痛苦地闭上双眼,又睁开,沉沉吐出一口酒气,自嘲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君大才,韩某……受教!!”

第167章 赵大人,太师有请

  受教!

  包厢内,韩粥重重将酒盅按在桌上,心头百感交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会被赵都安说服。

  不。

  不是说服,而是批评的无力反驳,如佛门高僧当头棒喝。

  正如赵都安猜想的那般,他今日的目的,本就是借助“请教”的名义,想试图说服赵都安,并将其拉入自己的阵营,以辅助推行“十策”。

  可谁能料想,最终的结果,却是自己反被说服了。

  十策?不如狗屎!

  伴随着的,还有接踵而至的疑惑。

  一个武夫官差,如何竟在这等方面,有如此深刻的见地?

  此番高论,其余学士,包括董太师都不曾能说出

  却出现在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武夫口中,难以置信。

  “使君今日棒喝,发人深省,如今看来,韩某的确如赵君所言,离开凡俗太久……”

  韩粥苦涩一笑,恭敬地拱了拱手,向其行礼。

  而后,终于耐不住疑惑,问道:

  “却不知,赵使君如何想到的这些?”

  赵都安神态自若,施施然受了对方的礼,闻言沉默了下,说道:

  “可能是我见过的太多吧。”

  韩粥一怔,下意识认为,这话的意思,是赵都安起势时日还短。

  一年多前,还只是个禁军步卒,并未脱离底层。

  感触自然深些。

  此外,相较于他们翰林院这些清贵,赵都安也是个做“实事”的人。

  见惯了蝇营狗苟,人心险恶……

  呃,考虑到其名声,他本身也算个险恶的人……

  然而,只有赵都安自己知道,他这句感慨的真正意思,是他读过的史书上写过太多次。

  “这样么,”韩粥点了点头,继而神色颓然:

  “如使君所言,朝廷窘境,却是又无解了。”

  赵都安却没吭声,无解么?

  当然不。

  且不说,张居正的改良方式更适合,单说一个“钱”字,朝廷需要钱,就只有从其他人处掠夺这一种方式么?

  经济学了解一下?

  财富不只有“分配”一条路,还可以“创造”出来。

  不过,这就没必要与韩粥说了。

  赵都安自己,也需要时间思考。

  毕竟,张居正的方案虽更好些,但实际上,推行起来同样困难重重,弊端也同样不少。

  他有个思路,就是在此方案上,再加上一些经济学的玩法。

  既然是钱的事,最直接的解决方式,当然也是搞钱。

  雅间内。

  见赵都安闭口不言,韩粥苦涩更甚,也没指望赵都安能给出什么好方案。

  批评挑错很容易,但建设创造很难。

  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他们这些学士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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