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身锋刃里 第6节

  他们瞪着腥红的双眼,抡起弯刀和骨朵冲了过来,杜乘锋能理解,他们这是想要杀了自己。但过于抵近的距离,也让他们进入了大刀的攻击范围之中。

  他甚至都不需要主动去追,只需要等在原地,那些胡人就会冲到他的面前来。

  而他,只需要抡起刀就可以了。

  “嗡——”

  千锤百炼的一刀从面前一众胡人的脖颈间划过,厚重的大刀此刻却显得分外轻灵,大刀不砍不割,而是游走于骨缝之间。

  一刀划过,甚至只在众人颈间留下一丝血线。

  这是连这柄大刀的原主,当年的杨虎痴杨胖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曾经化身为大刀,承载着不知多少杀戮记忆的杜乘锋,才能做到这份堪称极致的游刃有余。

  又是一刀挥出,杜乘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踏在云端,而手中大刀上的那些干涸血迹,也逐渐绽放出某种诡异的鲜艳。

  一把刀,也会呼吸?

  或许是会的。

  只因为,杜乘锋已经感觉到了,他与手中的大刀,呼吸频率已经完全重叠。

  他们不分彼此。

  “更多,还要更多……”

  一边喃喃自语着,杜乘锋一边挥着大刀。

  不够,远远不够,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和他手中的刀都还要杀更多的人,还要见更多的血。只是这点数量,甚至还比不上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个刺史府中的人,都要比眼下这些冲到他面前的人要多得多。

  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并且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挥刀,那些能够站到他面前的人,就更少了。

  这不禁让杜乘锋愈发地饥饿。

  他在饥饿,又或者说刀在饥饿,只是这点数量根本没办法满足他们的胃口。需要更多,还需要更多,他们才能继续成长,还需要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性命,他们才能继续向前。

  恍惚之间,杜乘锋向前迈步。

  这一次,人和猪好像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就像没有被捆起来的猪一样,视线中的那些人都在仓惶逃窜着,尝试远离拎着大刀的他——不过这对杜乘锋来说没什么所谓,他知道该怎么用最快的速度追上那些人,毕竟他们又不可能像四条腿的猪一样快。

  可就在这个时候,杜乘锋却突然看到,居然有不怕死的人,拦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李木匠?”

  看清楚眼前的人影,杜乘锋不禁一愣。

  “你没死啊?”

  “杜兄弟!你醒醒!”

  虽然已经两股战战,甚至屎尿齐流,但拄着木矛的李木匠还是咬紧牙关,看着杜乘锋的双眼。

  “杜兄弟,伱这一身伤……你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

  “伤?我哪来的伤?我明明一下都没挨……”

  话还没说完,杜乘锋却突然一阵晕眩。

  紧接着,偌大的身形便仰天砸在了脚下的尸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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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第8章 血战之后

  发生在杨家堡的攻防战,终究还是以杨家堡一方惨胜作为告终。

  直到清点尸体的时候,杨家堡的众人才意识到,这恐怕已经不能算什么普通的胡人劫掠了。光是死在坞堡中的胡人尸体就已经两百有余,其中甚至还有披甲将领手持凶刃来充作开路先锋。

  如此凶悍的配置,打一场小规模战役怕是都已经绰绰有余,用来对付杨家堡这种小村落,更是足以将整个村子都屠个鸡犬不留。

  好在,一切终究还是过去了。

  从那披甲胡将被一刀斩了开始,杨家堡的青壮们终究还是集结起了最后的反攻,即便这份反攻已经没有任何章法,只是野兽一般的搏命厮杀,但这份死到临头所迸发的血气之勇,外加上正在不断抡起大刀收割性命的杜乘锋,硬是将剩余的胡人杀破了胆,只知道仓皇逃窜,再也不敢回头。

  “多亏了你们,杨家堡才能安然度过这场危机!”

  看着面前那三十余名从这场灾难中幸存的杨家堡青壮,老迈的杨玄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

  “诸位壮士,还请受老朽一拜!”

  “嗯……”

  三十余名拄着枪矛的青壮沉默不语。

  那确实是说不出什么话的,毕竟主要负责杀人的又不是他们,如果要按照两百有余这个战绩来算的话,他们这三十多个人杀敌的数量,撑死也只能算后面那个余。

  至于前面的两百,那都是杜乘锋一个人杀出来的结果。

  想到这里,这些拄着枪矛的年轻汉子们不禁转头看向尸山上的杜乘锋。

  “那些尸体吗?确实。”

  察觉到青壮们视线的方向,杨玄不禁叹息一声。

  “虽然眼下确实应该犒赏一下诸位,不过还请大家最后帮一把力气,把坞堡里的尸体都收敛一下,一个防止村里出现什么疫病,另一个也是为了让那些战死的壮士们能好好下葬。”

  于是,即便拖着大战之后疲惫的身体,这些年轻汉子们也都忙碌起来。好在眼下负责收敛尸体的也不止是他们,那些原本藏进杨家堡之中的老弱妇孺们也都出来帮忙。

  只是在偶尔在尸体堆中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亲朋弟兄,甚至自家子侄的时候,还是有人会忍不住暗自垂泪。

  然后咬紧牙关,继续将这些至亲的尸体搬到坞堡外的空处。

  那些死在这场战斗中的青壮们,不管是杨氏子弟还是流民,其尸身都被安葬在了杨氏一族的墓地里。虽然有杨氏子弟对这件事颇有微词,觉得杨氏一族的祖地不适合安葬外人,但面对这种言论,老迈的杨玄只是摇了摇头。

  “你看看地上的那些血,都是从那些壮士身上流下来的,你能把这些血分开,分出杨家人和外人吗?”

  此言一出,那些有意见的杨氏族人便都说不出话了。

  不论是杨氏一族的人,还是外来的流民,至少在这一夜之后,他们的血,确实已经流在了一起。

  自己人的尸身自然是需要安葬的,敌人的尸身就两说了。

  一具又一具的胡人尸体被抬了出去,这些尸体都会被一把火烧掉,至于烧出来的那些骨灰,则会按照祖辈的规矩洒进田里。据说这样能够让这些该死的胡人永世不得解脱,当然最重要的是,据说这样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而在最后一具胡人尸体被抬走之后,杨家堡眼下最不想面对的麻烦,也终于还是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哎……”

  看着倒在地上的杜乘锋,老迈的杨玄不禁有些牙疼。

  “那个谁,老李是吧,伱刚才是怎么叫住他的?”

  “我……”

  被叫过来的李木匠支支吾吾,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能叫住杜乘锋,要知道那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快吓死了。可是在看到已经杀光了胡人的杜乘锋抡起大刀,准备继续砍杀那些杨家堡青壮的时候,他还是连滚带爬的从角楼上冲了下来,站到了对方的面前。

  至于为什么明知可能会被杀掉,还是会站出来,这个李木匠真不知道,他当时没想过那么多。

  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经常来自己这帮工的小伙子还是挺和善的,知书达理,也愿意勤恳干活,所以不会是什么滥杀无辜的坏人?

  “族叔,我觉得还是不能留他。”

  就在李木匠这边还有些失神的时候,换了条裤子的杨三郎却已经走了过来,将李木匠挤到一边。

  “现在他是晕过去了没错,但那也只是体力不支。如果等他醒过来的话,如果再要杀我杨氏一族,那时候我们真的还能有什么还手之力吗?”

  “你……”

  杨玄不禁眉头紧皱。

  从理智上来说,杨三郎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毕竟如果刚才没有李木匠那莫名其妙的叫停,杨家堡怕不是真的要被斩杀殆尽。可无论如何,眼前的杜乘锋终究也还是从胡人兵锋之下拯救了整个杨家堡的英雄,如果就这么趁其毫无防备就痛下杀手,这是不是有点太……

  “族叔,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为了杨家堡,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这样说着,杨三郎已然从地上捡起一杆枪矛。

  倒持长枪,杨三郎拧腰转胯,挥臂一抡,染血的投矛便对着杜乘锋的心口飞掷而去。

  这是杨三郎的成名绝技,势大力沉的投矛足以将人整个钉死在地上,更别提作为目标的杜乘锋眼下已然失去了意识,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就在此刻,有弧光凌空划过。

  势大力沉的投矛悄无声息的断成了两截,跌在地上。

  杨三郎看到了刀。

  即便杜乘锋已经失去意识躺在地上,但那柄原本应该属于他杨氏一族的祖传宝刀,却已经斜斜的指向了杨三郎的脖颈。

  被那把大刀指着,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头被捆扎完毕,嗷嗷待宰的生猪。

  “啊!!!”

  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杨三郎大叫一声,又一次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又要再去换一条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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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第9章 我分清了

  许久之后,杜乘锋才睡醒过来。

  到底睡了多久,杜乘锋不太好判断,或许一天,或许两天,起码身边的那些尸体都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谁清理干净了。

  能杀这么多,杜乘锋也很讶异,要知道前不久他还是一个太平人,一个连血都没怎么见过的人,可只是一夜的时间,他却已经成为了杀人狂魔,刀起刀落斩杀足足两百余人。

  并且,这一切都不是虚幻记忆中的东西,而是他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或许是由于过去许久,亦或者是因为得到了足够的休息,杜乘锋终于分清了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不过成为大刀时候的那段记忆,其实也算不得虚幻,那虽然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但却是那把大刀曾经历过的。就在他将大刀放到磨刀石上的时候,那柄大刀上所承载的记忆,便随着所谓的煞气,一起涌入了他的脑海。

  一边是身为人类的短暂寿命,另一边却是足有百余年的厚重积累,当一个人以另一个身份渡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他真的能记得起自己是谁吗?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刀兵煞气能让人发疯这一说,如果没有坚定的意志来确定自己到底是谁,就会被这份庞大而厚重的记忆瞬间冲垮,彻底忘记自身的存在。

  可就算能够像杜乘锋这样,依靠自己坚定的意志来渡过这场劫难,也未必就真的能彻底平安。

  所谓意志的坚定,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礁石,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可这所谓的煞气却并非只是区区狂风暴雨这么简单。伴随着杀的人越来越多,狂风暴雨也会逐渐变为疾风怒涛,甚至化为滔天巨浪。

  一旦被这份恐怖的存在感吞没,恐怕就会迷失在刀兵杀伐当中,再也不得解脱。

  毕竟可以自由掌控人命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品味出,为什么会有“生杀大权”这个词。对于生命的否定与剥夺,这无疑是最为深刻,最为直指本质的权力。的确,这份力量或许没办法解决所有问题,但它却可以在根本上解决掉所有制造问题的人。

  而掌中的兵刃,便是这份权力的具现化。

  握住刀柄的那一刻,便是握住了权与力。

  挥出刀刃的那一瞬,天下无物不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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