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飞一直静静的等到了夜深时分，才凑到了许年的身边，刚要开口，就被许年摁住了。
而后，生出了一只手，低沉的吐出一个字：
“写！”
田奴们住的牛棚是没有墙壁的，完全就是牢笼一样的木栅栏，透风透光，上面盖着茅草，四周还有袁门亲兵巡逻。
最重要的一点，三百多人挤在了一起，耳贴着耳。
吴飞会意。
但，他读的书不多。
思来想去，在许年的掌心之上写了两个简单、却惊人的字：
“天子！”
夜黑如墨。
吴飞看不清许年的脸色，却清晰的感知到许年的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在剧烈的颤抖着。
而后，就听着一个低沉却轻颤的声音，道了两个字：
“睡觉！”
吴飞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许年已经背过身去，只得无奈的躺下，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和他一起入雁门为奴的，还有三个兄弟。
但这三个兄弟是死是活，他根本不知道。
还有！
他发现自己的似乎错估了形势。
大汉子民、并州民夫，被奴役在此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后，很多人已经没了灵魂了。
魂都不在了，又哪来的自尊和胆气？
又怎么能一呼百应呢？
后半夜。
四更天。
不知何时睡去的吴飞感觉到有人在掐他的鼻子，正要反抗，就听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动，是我。”
许年的声音。
低沉，有力。
和之前面对袁门亲兵之时，完全判若两人。
“这个点是狗腿子们换岗的时候，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许年低沉道。
“天子师已经陈兵上郡，不日就要清剿袁门反贼了。”吴飞低声道。
“天子师？哪个天子？明武帝还活着？”许年的声音有些潸然。
“不！是天武帝，万古不出的天武帝！”吴飞道。
“天……天武帝？”
吴飞怔然了。
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被奴役为田奴，已经过去整整九年半了。
九年多了啊。
明武帝驾崩，天武帝已经上位了么？
万古不出……真的么？
“许年，你听我说，我不是什么民夫，我是天子御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官，不日前，袁卓的二十万并州军被三万多的天子师全歼，袁卓伏法。”
吴飞又道。
他看不清许年的脸，但明显感受到了许年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
“如今天子师陈兵上郡，雁门袁贼侵吞了西河郡，打算引北戎大军入关，要和天子师决一死战！”
“我之所以下雁门，目的……你应该懂得！”
许年突然之间，紧紧的抓住了吴飞的手，颤声问道：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没有发现看守屯田的兵力缩减了不少人吗？”
“许年，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懂我的意思，但我不确定这些可怜的大汉子民他们懂不懂我的意思。”
吴飞紧紧的抓着许年的手。
须臾之后。
许年深吸了一口气，突兀的轻叹一句：
“都吱个声吧。”
吴飞脸色一变。
而后，就感知到周围那些沉睡的并州民夫突然就都醒了，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急促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很轻微的声音响起，就一个字：
“嗯。”
“这？”吴飞脸色大变。
“吴飞，我懂你的意思，他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他们，甚至这雁门的十万奴隶，都是有家的！”
“他们……想回家！”
第164章 思维方向
他们都是有家的！
一句话，让吴飞震惊无比。
他最开始是想要拿尊严、拿仇怒来策应这雁门十万奴隶的，但亲身来了之后，看着那一双双呆滞无神的眼睛，他不自信了。
尊严？
雁门袁氏一口一个畜生的，早就粉碎了他们的尊严。
而仇怒？
稍稍一个不是，就被当场活活打死，又有何意思？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
三年五载数十年，水滴能让石穿。
而这些并州十万民夫，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最普通平凡的人。
他们其实不懂什么是尊严仇怒，因为遭受了太多的欺负和疾苦了，这些东西都变得廉价而卑微。
但！
家不一样！
家有妻儿，有父母，有血肉之情啊！
哪怕这些人被时间折磨的灵魂死去，但只要回家的念头一出，那些埋在骨血里头的东西就会瞬间活了过来！
“对！活着，回家！”
吴飞声音都在颤抖。
他也有家，也想活着回去！
夜黑之中，囚笼之内，无数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
……
并州。
上郡。
郡城之内的天子行宫已经布好，但赵元开没有选择下榻，而是一直端坐在天子师的统帅营帐之中。
斥候前探的情报不断传来。
赵元开一直紧锁着眉头，在看着整个并州以北的地形图。
从雁门南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西河走廊。
虽然翻那横亘天险般的黄土高坡也是可行之际，但，那只适合徒步行军，马匹根本上不去！
所以袁世充举兵之后，只能从西河走廊南下！
眼下西河郡已经被袁世充攻陷，整个西河走廊全在雁门袁氏的控制之中，他们绝对会走这一条路的！
但！
赵元开对于雁门关内的情况依旧是知之甚少。
前探西河郡的斥候传来的情报，说西河郡眼下已经被重兵戍守，根本无法前探一步！
军帐之中。
陈庆之，李不悔，王猛，还有白袍军的十二路副将列阵两侧。
而青忧则是一直陪在赵元开的身侧。
赵元开一直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
这时。
陈庆之一步上前，道：
“陛下，末将有一计策。”
“讲！”赵元开依旧是背对着。
“如今的白袍军单兵战力极强，不如临时组建一队骁骑，数目不在多，二百人即可，全由内家境五品以上的悍卒组成……”
“子云，不用说了！”
陈庆之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元开直接喝住！
“可是陛下，我们现在对于袁世充兵力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而且末将认为，雁门袁氏如此封锁情报，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不查清楚的话，怕是后患无穷啊！”
陈庆之有些不甘心，又道。
其实他这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