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喘息虚弱,温香扑面:“说是钉……实则是种禁制……这点说来话长,我怕我撑不到那时,我们先办正事。”
羽挽月竟将半褪的纱衣褪至肩下,玉色肩胛上蜿蜒的羽毛纹路在玄炁激荡中若隐若现,却也露出大片肤光。
“你先说正事是什么。”游苏挪开视线,自然不好意思一看再看。
“简而言之,此禁制已在我体内根深蒂固,伴随我一身修为。彻底根除之法我并不知晓……却有一法能为我减轻痛苦,不必再受制于他……”羽挽月呵气如兰,染血的唇几乎贴上他耳垂,“游公子是化羽境,已会玄炁化形……我想让游公子化炁为剑,替我在妖丹上……开一个口子。”
“口子?!”游苏惊觉掌心被羽挽月攥得更紧,女人的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腕骨,“自毁妖丹意味着道途尽毁,这可不是开玩笑!”
“不是自毁妖丹……所以不必太深,只需让里面的玄炁能流失即可……游公子的剑法我已领教,我相信你能把握。”
“就算妖丹能痊愈,那你百年苦修岂不是也付诸东流?”游苏并非怜惜此女,却是十足震惊。
“负伤的我……不是更能博得外人信任?”羽挽月的指尖划过他握剑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游苏浑身一颤,“既是装作弃子,那便该做到位些……”
游苏心中霎时掀起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为了摆脱控制能狠到这个地步,这股豁出一切的决然竟也感染到了他。
“我会帮你,但后果自负。”游苏并指为剑,咬牙将玄炁化作细如发丝的剑芒,点在女子心口。
“嗯……”
一声突兀的嘤咛惊得游苏手抖,剑意险些刺偏。羽挽月却趁机揽住他后颈,金翅剧烈震颤着发出簌簌轻响,从光茧外看去,倒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冲击。
“你故意的?”游苏抵住她额间,却见那对凤眸里凝着破碎的快意。
“隐忍百年,总要悉数奉还。”羽挽月指尖划过他紧绷的脊背,语气轻得像在说旁人的故事,“那年我第一次拒绝他,他借故让族老惩戒于我,事后他假惺惺送来丹药,实则是将烈阳酒泼在我刚被拔羽的伤口……”
女人气若游丝,“我不是他的东西,我不喜欢他,相反厌恶极了他……还请游公子帮我,挽月自有回报……”
游苏心道果然,这女人借剑意破妖丹而已,却要用金翅将两人裹得密不透风,还要扮出一副引人误会的暧昧姿态,分明是要用最狠的方式,在羽潇然的心上剜下最痛的一剑。
所以借剑破丹是真,借剑‘杀’人也是真。
凶兽嘶吼般的背景音愈发狂暴,羽潇然正在外面疯狂扯动着锁链,额角撞在地面上迸出血花。他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却足以猜得到里面发生着什么。
“游苏!我要杀了你!你放开她!滚出来让我杀了你!她是我的!我的!你不准碰她!”
游苏想着这圣子竟敢觊觎蛇族美色,自己这也算是以牙还牙,正听得起劲之时,忽觉掌心发烫,羽挽月趁机引着他的手按向小腹。
玄炁剑意刺入妖丹的刹那,她浑身痉挛着弓起身子,染血的贝齿却咬住少年衣襟,将痛呼化作婉转低吟:“游公子……轻些……”
这道声音她再没遮掩,就连柳婆婆都听得一清二楚,让她更感羞臊万分以及自责不已,暗想着今日之事绝不可让大小姐和二小姐知晓,毕竟从剑下留情开始,就都是她的私心作祟。
“羽挽月!游苏!”羽潇然的声音已不似人声,他疯狂捶打着铁链,瞳角渗出血泪:“我要剜了你的心!抽了你的骨!把你爱的女人通通——”
诅咒戛然而止,柳婆婆的蛇首杖重重敲在他天灵:
“聒噪至极,禁言看着便是!”
谁知金茧里又传来一声娇吟:“柳师妹,别对他施禁言咒,让他骂便是……没用的男人,也只能动动嘴皮罢了……”
柳婆婆这般年岁也没见过这般刺激的场面,却也依言撤下禁言咒,倒像是也觉得看着这小畜生痛不欲生的模样解气得很。
金羽帘幕骤然泛起涟漪,游苏看见女人唇角勾起的弧度,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与畅快。
他竟也受之感染,生起了报复之心,高声问道:
“挽月长老,不知我这墨松剑比之你金鹏族的金羽剑孰强孰弱啊?”
羽挽月闻言美眸微张,诧异看向游苏,却见少年表露坏心思后略显窘迫的表情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忽地凑上来,将少年因不好意思而挪开的脸扳正,她染血的红唇更显娇艳,距离游苏只是毫厘之间。
“我没试过金羽剑,但料想那废物定没有游公子的墨松剑厉害……否则我怎会找游公子借剑,而不找他?倒是公子,千万记得要剑下留情……”
这样的调笑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呻吟声不断传来,柳婆婆只觉不堪入耳,羽潇然则悲愤交加,怒吼声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随着羽挽月妖丹中的玄炁不断流逝,他能感觉到对锁魂钉的控制逐渐丢失。
他发了疯地想要接着用锁魂钉折磨这个不知廉耻的金翅仙子,可再没有让他安心的反馈传来。
他阻止不了锁魂钉的失效,正如他阻止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正在他眼前变成别人的所有物。
“成了……”
羽挽月突然仰首咬住少年肩头,将濒死的呜咽尽数闷在喉间,破碎的金翅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华光。
她虚脱般跌进游苏怀中,颤抖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颈侧:“现在……到我回报游公子的时候了……”
游苏剑眉微蹙,不解这样状态的她能给自己什么回报,莫不是要假戏真做?
可明明知晓救她无需如此,游苏自是不可能答应,甚至还是当着柳婆婆的面。
“柳师妹,还请遮掩他的视线。”
即使修为尽逝,妖丹剧痛,羽挽月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连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柳婆婆也仅在大小姐门外听过两回墙根,此时真是觉得自己老脸不保。既不想让这小畜生看见自己,当然也不想让他瞧见羽挽月的娇容,于是极其麻利地一挥手,就施术掩盖住了羽潇然的双眼。
羽潇然早已叫嚣到虚脱状态,此时被盖住双眼,只得捶地低吼:
“游苏,你个畜生……自己是瞎子……还不让我看!有本事……让我亲眼看着你作恶!”
游苏暗自腹诽你想得倒是挺美。
金翅旋即缓缓掀开,自持多年的柳婆婆下意识躲过视线,不敢看里面的残红光景。
游苏正想脱身却被女人拉住,只见羽挽月抬起半截凝脂般的手臂,冲着风韵犹存的柳婆婆招手:
“柳师妹,你也进来吧……”
不是?!老身也要进去?!
第489章 老女人好可怕(6k)
金羽帘幕映得满室流光。
柳婆婆僵立在不远处,蛇首杖几乎握不稳,苍老的面容被映得泛红。
她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瞥向金茧中央——游苏仍半揽着羽挽月,后者墨绿色的广袖褪尽,淡金色的纱衣则是半褪挂在胸前。玉肩在金光中泛着珍珠般的柔泽,仿佛一朵被揉碎的金菊。虽然惹人心疼,却又不得不为她身上那股盛放般的美而惊艳。
其实在柳婆婆的印象里,羽挽月本就喜好穿金色,而从不穿这身让她感到陌生的墨绿广袖。
因为彼时的羽挽月眼里有光,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定能让浑身金羽变得金光璀璨;可百年后再见时她深衣裹身,像是被拔掉金羽的一只秃鸟,眼角也浸着血丝。
这两种姿态的她固然都是极美的,但柳婆婆还是更喜欢年轻时那个好似会发光的羽师姐。
本以为随着世事变迁,她再没机会见到曾经那个羽师姐,可眼下却又见到了!
是游公子的功劳吗?
“柳师妹,过来啊。”羽挽月喘息未定,却仍柔声呼唤着她。
柳婆婆耳尖发烫,喉间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半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羽师姐……我、我进去作甚?”她的声音发颤,竟比初闻金鹏阴谋时还要慌乱。
“我亏欠你太多。”羽挽月大方地张开单臂,腾出了半片空地,“无奈我以往身在金鹏,身不由己。如今终于能自己做回主,这等极乐,自然要与我最好的朋友分享。”
角落里,羽潇然的咒骂声突然拔高:“羽挽月!你简直是没脸没皮!比窑子里最低级的妖妓还要下贱!自己委身邪魔就罢了,还要拉着好友一起下水!你死不足惜!”
“圣子殿下是羡慕了?”羽挽月勾起羽潇然从未听过的魅音,全无怒色。
羽潇然的骂声陡然一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却还是用尽力气挤出苦笑:
“哈哈哈!我羡慕他?!你们一个是我玩剩的破鞋,一个是人老珠黄、半截入土的蛇妖,我何须羡慕他?!”
这两个恶毒的名头一出,两位女子的面色皆是一僵,可还没等羽挽月反唇相讥,就见墨松剑忽而从游苏腰间飞出,直直刺向羽潇然。
此剑不快,羽潇然好歹也是凝水圆满,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连忙挣扎起身后仰躲剑,却还是被强大剑势震得瘫坐在地,而那柄大黑剑就正正好插在他的跨前,吓得他肝胆欲裂,霎时腾起一片腥骚味道。
“圣子这金羽剑莫不是绣花针不成?这都没刺到。”游苏讥笑一声,也不收回墨松剑,就是要让它立在羽潇然面前以作震慑。
羽潇然自然是被吓得浑身酸软,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受此大辱又让他不甘屈服,咬牙切齿道:
“要杀便杀,你吓唬我,便说明戳到了你的痛处!”
“痛处?何来痛处?我这剑不杀你,是因为挽月方才说不杀你。若没她那句话,你早已死了千万遍。”
游苏冲着那疯狗冷哼出声,而他怀中的羽挽月却惊讶看他,金睫扑闪。
她明知游苏略去长老二字是故意气那羽潇然,而绝非与她亲昵,却又无法克制地对这个给自己重生机会的男子生出些惊喜。
“圣子殿下喜欢虚张声势可以,却不可无端辱人清白。相处多年,挽月连手都没让你碰过,何出‘玩剩’之言?就算圣子气急败坏,也不该得不到就诋毁才是。”
羽挽月说出的话以及说话时轻挑的语调连她自己都觉陌生,可却因这种放纵的报复而生出一种释放般的快感。
柳婆婆握着蛇首杖的手暗自收紧,听着这对揽在一起的男女一唱一和,她只觉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容貌绝美的羽师姐自然不可能是‘被玩剩的破鞋’,但她的的确确是条已经年老色衰的老蛇。
可真要算起来,羽师姐与她年岁也相差无几才对……
正是她伤神之际,却忽而闻见少年再次开口:
“况且柳长老的风姿,何须你这种人来评判?柳长老持重而不失慧黠,为蛇族殚精竭虑百年,眼尾细纹皆是岁月馈赠,未白鬓发皆是功勋风骨,你这种只会好吃懒做的家族蠹虫又怎会懂?”
柳婆婆诧异看向少年,而少年也正望向她,目光诚恳如清泉映月:
“就算你不懂人心之美,可我却没想到你连表相之美也不懂欣赏。柳长老就宛若褪色的工笔重彩,褪去了金粉朱砂,更显出绢帛本真的素白。你只见细纹,却不知那是时光浇不灭的幽兰气质,是挫折蚀不尽的芝兰心性。你连这璞玉经年的温润都看不懂,却还妄称戳到别人痛处,实乃有眼无珠!”
柳婆婆的指尖已经无意识地僵住,耳后蛇鳞因羞赧泛起细碎的银光。
她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直白地夸赞,更何况夸她的还是个年轻男子。
百年来她以蛇首杖为盾,以皱纹为甲,早将少女时的明艳深埋。此刻与少年对望间,就着那清澈瞳孔,她恍惚看见游苏眼中的自己——银发如瀑,眸藏星霜,竟与当年神山月下执卷论道的青涩蛇女重叠。
羽挽月亦是美眸微张地望向游苏,只觉少年方才的溢美之词就连她都有些艳羡。
“游公子谬赞了……”柳婆婆别过脸去,却瞥见羽挽月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我这把老骨头……”
“我只比柳师妹大了两岁,若你是老骨头,那我不也是?”羽挽月轻笑着,她的声音莫名有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可是我一样找到了快乐,柳师妹又何尝不能?”
柳婆婆的瞳孔微微收缩,诚然此刻的羽师姐比之记忆里的她更虚弱、更凌乱,也更具岁月痕迹,可那种对生活满怀希望的光又回到了她的眼睛里。
在宴席上,柳婆婆看见羽挽月依旧面容姣好而自己已经容颜半老时的确生出了羡慕之情,但那种羡慕转瞬即逝。因为她知晓追求皮相对她与蛇族而言都了无意义,能为蛇族鞠躬尽瘁便是足矣。
可此时此刻,那股羡慕卷土重来并且经久不散,却不是因为羽挽月的容颜,而是她眼里重新绽放的光。
她也能一样吗?
羽挽月再次扬起玉臂,冲着柳婆婆招了招,“人生苦短,能遇到懂欣赏自己的人何其不易,比修得圆满更难得。柳师妹,我们一起。”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被蒙蔽双眼的羽潇然还是凭借本能地咒骂,伴着粗重的喘息:
“老东西!游苏连我玩剩的破鞋都肯捡,夸你两句不会真飘了吧!”
他骂个不停,却又提心吊胆,像是真的怕这个风华犹存的蛇女投入游苏的怀抱。
柳婆婆对他的骂声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掠过满眼期待的羽挽月,漫到游苏身上。
游苏自躲进蛇族以来她就鲜少与之会面,实则一直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
他受排挤而不怨不恼,反而用行动一步步让蛇女们改观,并且是真心实意的对蛇族族人们好,倘若无他,这个夏日必然要更燥热几分。
更别提若是无他,金狮族的敖钰便不可能提前报信;若是无他,蛇族也难从这场灭族之难中幸存,更不可能在几乎没付出什么实质性代价的情况下剿灭一切敌人……
她的脚步自行动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反正连大小姐、二小姐都……权当是、是替两位小姐试毒罢了……
金羽帘幕轻轻晃动,柳婆婆的身影终于踏入金茧。
“出来!都出来!你们都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们!”羽潇然的嘶吼化作无人理会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