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玉阙 第250节

  明明是现编的小故事,但王玉楼讲的很动情,周映曦听得也有些动容。

  这和谎言无关,道德本身只是一个评价维度,行为更是只为目的服务。

  王玉楼只是想表达自己对现状的接受,以及.服从。

  对莽象祖师的服从。

  对缚蛟真人的服从。

  对这个修仙界规则的服从。

  小修士没有逍遥,得了道的大修士堵死了车门,限制了后进者往前走的可能性,整个仙盟的规则都是如此。

  王玉楼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用自己的命、家族的命,去试试是大修士的手段硬,还是王氏的命硬。

  他的心不够狠,做不出让白小鱼、林樱、秦楚然、王玉安、王荣远、王显茂、王景怡、王显周、王荣时、王陪自己一起赌命的决定。

  龙蛇之变、天时、家族的千钧重担,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样狂拽酷炫的话,王玉楼说不出口,他得忍。

  这,或许可以看做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气魄,它无声无息,但只存在于少数人心中,王玉楼能忍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你变了,王玉楼,你变了。”

  终于,周映曦开口。

  “对啊,人都会成长,成长本身就意味着变化。

  如果二十岁时的王玉楼和现在的王玉楼依然是一个人,那我这些年岂不是活的太荒废了?”

  一个修仙者会不会变?

  这个问题,景怡老祖曾给过王玉楼答案。

  景怡老祖的答案不一定对,但还算很有意思。

  所谓初心不改,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一个修仙者的初心在形成时,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吗?

  难说。

  修仙者随着岁月的积累,修为的提高,境遇地位的变化,其内心和行为一定会跟着有所变化。

  那些所谓的初心未改,究竟是真是假,对于修仙者这种特殊的长生种而言,很难确定。

  委身于大妖而为妖奴的崔定一,念叨了那么多年‘我是河湾渔港长大的苦娃子’,影响他年年给石祖上贡品了吗?

  人心,是大道之外第二难看透的东西。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王玉楼,你以前的样子和现在不同。”

  周映曦的身子没有动,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触动了王玉楼的心弦。

  “你以前,眼里面有一种光。

  还记得么,那时候,赛马场开一场比赛亏一笔灵石。

  你站在赛马场的看台上,侧头和我说,这里总有一天会回本的。

  现在你没了那种心气,看起来成熟、可靠、稳重。

  面如平潮而胸有波澜才是大气魄,可你的心中似乎没了那种波澜。”

  王玉楼怔了片刻,就在他真实的心绪快要掩藏不住时,他从短暂的恍惚中醒来了。

  “砰!”

  两人间那摆满了的桌子被王玉楼掀翻,茶杯和餐盘摔落一地,正在干饭的小石龟也被掀翻了,在地上四脚朝天的扒拉着空气。

  在周映曦不解的眼神中,微醺的王玉楼略带晃悠起身,面色薄怒的站到了她面前。

  就像演技爆发了似得,脸上带着微红酒晕的王玉楼按住周映曦的肩膀,压抑着声音质问道。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周映曦,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跪下感谢你、感谢缚蛟真人吗?”

  玉楼刚刚在周映曦的提醒下,终于意识到了问题,自己压的太狠了,姿态太乖了。

  一个禀赋出众、而且堪称‘根正苗红’的莽象一脉下一代的领袖人物,被真人们搓弄命运,成为了周映曦的炉鼎。

  心中,又怎会没有怨言呢?

  该是有怨言的,王景怡小洞天被抢,王玉楼命运被安排,该是有怨言才对的。

  装的太乖,反而是显露了心中真正的韬略与气魄。

  至于,周映曦所说的‘你没有波澜’,在王玉楼眼中就是个笑话。

  王玉楼心中所思所想究竟如何,何须向她袒露,又何须被她定义?

  无论周映曦乃至于其他人如何看待王玉楼,王玉楼依然是王玉楼。

  他此刻演技爆发倾泻愤怒,是演给周映曦背后的周缚蛟看的。

  真人,看好了,我只是个压抑不住愤怒、藏不住野心的蠢材。

  真人,不用小心我,我会服从,我会听话,我没有那么多幽深的心思。

  王玉楼没有怨,怨没用,恨也没用。

  骂上一万句,又骂不死莽象、骂不死周缚蛟,骂不死那些站在群仙台上,以规则焊死了上升通道的大修士。

  不过骂不了大修士,不意味着他骂不了周映曦。

  “周映曦,你厉害,你不一般,你姓周啊。

  你可以站在安全的岸上,抬起你那高贵的藏在面纱后的真容,斜着眼嘲笑我。

  笑我王玉楼‘变了’。

  笑我王玉楼‘胸中没有波澜’。

  笑我王玉楼窝囊、笑我王玉楼龟孙。

  可我们家就是养驴的,就是跟在祖师身后做孙子的。

  真人法旨让我娶你,我王玉楼又能做什么呢?”

  王玉楼今日喝了两场酒,处于一种看似微醺的状态,他如此说,既有“不忿”,又有“冲动”,尺度刚刚好。

  大修士再无情,也不是无脑的沙币,强按着手下做事,手下心里面有怨言,但只要把事做了,他们也不会怪,只会以为合情合理。

  王玉楼要的就是看起来合情合理,因为他刚刚装的太乖了,装过了,过犹不及——现在,是在补救。

  或许是王玉楼的话太诛心,也可能是周映曦见过的世情还不够多,在玉楼的质问下,她那和王玉楼对视的双眼又一次逃开了。

  一次,两次,三次,这是她今天第几次逃开眼神的凝视呢?

  王玉楼放下了手,语气缓和了些许,他心中有个不太确定的猜测,可能周映曦其实也没选择权。

  周缚蛟那样的大修士,心中究竟还有几分对家族、对后辈的亲近之情,是个没人说得清的事情。

  将按在周映曦肩膀上的手拿开,王玉楼似乎有些尴尬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道。

  “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映曦道友,玉楼就先离开了。

  对了,我现在住在仙城中的顾家茶楼,你和你们周家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通知我一声,我准会乖乖的去参加你我的成亲仪式的。”

  差不多了,火候刚刚好,大家都是可怜人,王玉楼最可怜,周映曦的可怜程度轻些,可怜人别为难可怜人。

  当然,如果把对比的尺度放的更广泛些,最可怜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无依无靠的散修。

  无论是出身安北国王氏,起步点便是滴水洞内门弟子的王玉楼,还是出身红灯照周氏,如果筑基就是真传弟子的周映曦,都已经站在了太多人前面。

  这个太多人,可能是九成九。

  可惜,修仙界不看相对排名,只看绝对的实力。

  见王玉楼抬脚就要走,周映曦却忽然出言相留。

  “等等,王玉楼,你和你那林师姐成婚前,专门挑了男女款的法衣。

  如今你我成婚,也该如此才是。”

  映曦道友的脸侧对着王玉楼,他看不清这姑娘的表情,只是心中有很多想法。

  她怎么知道我和林樱买了什么法衣?

  这问题在王玉楼心中缠绕,最后说出口时,已经变了模样。

  “我现在没有灵石,买不起法衣了,抱歉。”

  说着抱歉,但王玉楼脸上却没有多少抱歉的意思,一副平静且毫无波澜的样子——你说我毫无波澜的嘛。

  既然已经被按着头和周映曦配种了,王玉楼心中早就打定了注意。

  除了租宅子用来做婚宅外,筑基的资粮、修行的资粮,都要周家出。

  只要周缚蛟不催,他是绝对不会擅动自己的灵石的,便宜占不到约等于亏。

  周缚蛟半死不活,不等于周家不行了,因为缚蛟真人天天在大天地待着,影响力自然很大,相应的,周家的产业也豪奢的厉害。

  王玉楼要的那点资粮,对周家来说虽算不上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但也不过是手指缝里漏一点的级别,如果连这点资源周家都不愿意出,那王玉楼也要和灵兽们学,学上一手躺平不合作。

  他周缚蛟再厉害,总不能压着周映曦和王玉楼双修吧?

  “我出灵石,走,两日后就要用。

  法衣的事,我们得快些,今天哪怕没在这里遇到你,我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联系你。”

  周映曦无视了房间中杂乱的地面,无视了两人间那尚未产生就一地荒唐的情愫,只是以半带决定意味的话与脚步,示意王玉楼跟上。

  有周映曦付灵石,王玉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只是心中有些忧虑。

  这次成婚,算是他第三次成婚了。

  周映曦是他四位道侣中门第最高、天赋最好、修为最高、前景最大的那个,可以说,如果不考虑感情和被强迫的因素,不考虑被安排成为炉鼎的因素,能娶到周映曦确实就是王玉楼的福分。

  然而现在.

  别忘了,王玉楼和林樱不是什么单纯的利益结合,林师姐曾经差点用命换下玉楼的命,两人闯过生死关,成就的是真感情。

  麻烦,麻烦,又该如何与林师姐解释呢?

  “愣着干嘛,走啊?”

  周映曦走到雅间的门口,见王玉楼还站在原地不动,略带疑惑的催促道。

  你都服了,你都忍了,你刚刚也爽骂了。

  现在反而犹豫了?

  “西海又没有山海间那样月华宗直接经营的法衣铺子,我们去哪买男女款法衣?”

  王玉楼追上周映曦的脚步,问道。

  “镇妖宝楼,你是不是还没去过神光仙尊开的这间宝楼?”

  “对,我来西海不过两日,诸事繁杂,今天才算是就职到了风闻庭,还没时间好好逛逛西海。”

  “那就一起去逛逛,多年不见,还有两天就要成婚,先熟悉熟悉。”

  周映曦这话实在荒诞极了。

  两天后就要成婚,但新郎和新娘互相之间还不算太熟悉,而且刚刚还吵得差点翻脸。

  只能说,修仙者的一生果然精彩非凡,命运的搓弄有时候会带来必然的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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