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都觉的离谱。若真如鹿轻音所言,彼时向无回可能要行夺舍之法,但不知为何,并未成行。
夺舍是向下而行,最好选是未入道之人,或是练气初期。且夺舍乃是伤天害理之事,极难功成,即便有秘法相辅,亦是百难成一。且境界越高,夺舍便更难。
金丹境夺舍便十分难成,更别提元婴了。
或许是向无回无有自信功成,或是有其它原因,反正岳丰树并未遭人夺舍。
“岳丰树资质虽佳,秉性却非上佳。向无回那等人物,怎会看得上他?”鹿轻音笑的洒脱,“那无相旧居你也看了,那位无相前辈乃是修双大道,时间空间相合。向无回曾入其间,却明白的稍晚了些,再想改道已不可得。岳丰树却是够的,我猜这也是他被向无回派到此地的缘由。”
她话里意思,乃是向无回还存了心思,盼岳丰树能有所得,而向无回还可能再行夺舍之法。
“向老祖那等人物……”林白又想起了海边呼啸的风声,彼时向无回着实天大地大他最大。
“你莫要高估了他!”鹿轻音十分不屑,“三派之首,皆是蝇营狗苟之辈!所谓心存向道之心,不过是求苟活之法罢了!”
林白微微点头,心中却又想起了姜行痴。而姜行痴亦是曾得过向老祖指点,此番亦是奉向老祖之命而来。
“林转轮,”鹿轻音面上终于有不耐,“不早了,分了东西,各奔东西!”
“不急。”林白拒绝,又看何问药,“药兄?”
何问药本仰着头看鹿轻音呢,听了呼喊,便赶紧站起来,弯着腰,道:“转轮兄有事?我啥也不要,你要是硬给,就都给仙子吧。”他腰杆子像是被风压着的小草。
“直起腰!”林白皱眉。
“……”何问药吓了一跳,赶紧站直。
“你暗刀伤人,”林白看向篱笆院外,道:“出去看看你所害之人,莫让人家死了。”
何问药并不应,反看鹿轻音。
“去吧。”鹿轻音道。
主人放了话,何问药也不敢多言,依依不舍的离开。
林白往前迈步,来到木桩坐凳前,看向那跪倒的石像。
鹿轻音在旁看着,裴宁在结界缺口处抱着剑匣。
“这石像应是无相前辈的弟子,或是后辈,反正必然是承了无相前辈衣钵大道之人。”
林白说着话,朝那石像深深一拜。
裴宁默默瞧着那三个凳子,心中有明悟。
鹿轻音也跟着林白行礼。
结界外的何问药见鹿轻音行礼,他也忙不迭的遥遥行礼。
“来来来,坐下说。”林白招呼人。
鹿轻音看了眼结界缺口,心知若是再托,怕是难以出去了。
不过鹿轻音也知没法子谈条件,方才又用禁法,再伤自身,实难再跟林裴二人作对。
略一想,鹿轻音不敢坐在石像正跪的那木桩凳,反捡了另处坐下。依着方位,乃是昔日秀秀端坐的方位。
裴宁走上前,一句没吭声,也跟着坐下,乃是昔日她原来就坐着的位置。
“岳丰树本命为木,应是长生树之属。你们说,这树桩是不是就是岳丰树本命所制?”林白闭目默默感受片刻,便睁开眼,笑着开口。
“命理之奇,阴阳之变,乃至万里相隔,乃至古今相隔,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线相连。此番唯一身死之人确实本命为木,此间也唯有这木桩为死物,若说命运之诡,大抵如是了。”鹿轻音道。
“仙子所言有理。”林白坐上唯一空着的木桩凳,笑着道:“可惜曲仙师伤重,否则该当让她起一课的。”
第240章 审视
自两方翻脸,到背刺曲成甲,斩杀岳丰树,诸人虽是力竭拼死,却也不过一刻钟而已。
此时午后日光正盛,院落内外皆散出血腥之气。
远处有兽鸣之声,聒噪不休,好似被鲜血激出了凶气。
何问药被赶出了院子,委屈的不行,却也不敢废话,只能在院外看着。
他眼睛离不开鹿轻音半分,待见鹿轻音竟坐了下来,还跟林白聊的起劲儿,他心里便不太舒服,提醒道:“仙子,转轮兄,裴师姐,结界缺口快要合上了!”
结界并不能屏绝语声,可院中三人都不答理何问药,便是鹿轻音都没往这边看一眼,还面上有笑的跟林转轮乱扯。
何问药握了握拳头,“我若是像林转轮那般,能打能守,仙子必然也会对我另眼相看吧?”他稍一琢磨,也不去看院中,反低下头,看向脚边的曲成甲。
“曲前辈啊曲前辈,你何苦去惹那林转轮呢?”何问药一开口就把锅甩走,他见曲成甲后背伤口还在冒着黑气,但已有好转之势,又吓了一跳,往后躲了半分。
待见曲成甲还是没反应,何问药又大着胆子,把曲成甲翻了过来。
只见昔日眉间点红脂的有德前辈已经花了脸,血污与灰尘粘连,双目虽无神采,人却还未死。
“唉。”何问药重重叹息一声,“曲前辈,你可知我师也被林转轮剐了?”
曲成甲并不出声。
“说起来,曲前辈,我可对您崇敬的很。”何问药逮着曲成甲诉起了苦,“贵派孟师姐人品贵重,有大家之风,我钦佩的很。还有曲如意曲师妹,潇洒率直,交游广阔,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还有贵派的宋静娴宋师妹,就是兄长被林转轮杀害的那个,也是温柔贤淑……”
他扯了半天,才转了话锋,道:“可惜三位钟灵毓秀之人,跟那林转轮都不清不楚……”
何问药语声压的很低,还要再说下去,忽觉得天上云彩消散,现出玄色。
曲成甲虽伤重,亦是双目瞪直,看向天空。
何问药立即站起身,看向院中。
只见那林转轮、裴宁,还有鹿轻音端坐在木桩凳上,身前那木桩小桌上放着三个酒杯。
一男两女,好似被定住了身形,一动不动。
再看那跪在地上的石像,竟隐隐散出光泽。
院内起了风,桑树摇动,晃下许多蚕虫。葫芦藤蔓亦是晃动不止,葫芦花竟片片掉落。
院外风势更大,树木青草被尽数压低。尘沙碎石,飞扬不止。
远处再无兽鸣之声,似也为这天地之威所折服。
何问药抬头看天,只见玄色云彩聚集,最后合到一处,继而有一道玄色雷霆降下,正好落在院落上方。
“嘶……”何问药就在院子边,猛的双目灼痛,当即泪流不止,他连忙忽住双眼,便闻听雷鸣。
雷鸣一声声而来,先小后大,由远及近,最后乃至于要震碎轰灭万物一般。
见此天地之威,何问药竟忘记趴伏在地,茫然间想起“弑师”之事,他呆愣愣的看着院中。
只见结界仍在,可院中那跪倒的石像竟缓缓站起。
院落厢房愈加陈旧,好似经历百年千年光阴。
那桑树不再晃动,可绿叶竟化为枯黄,纷纷飘落。
葫芦藤蔓迅速生发,七朵花上长出七个葫芦,颜色各异。继而藤蔓枯败,七个葫芦垂在篱笆墙上,随风而动。
那石像立起身,扫了一眼院中三人,继而化为粉尘,散落不见。
随着石像消弭,结界亦是散去,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鹿轻音双目茫然,好似也没猜到这一出,她紧紧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裴宁紧紧按着怀中剑匣,仰着头看向天空。
林白心中波涛汹涌,想要装出镇定模样,却难掩惊骇之意。
本想着效仿无相旧居故事,聚三人对坐,或能再得至宝,没曾想这次过于狂暴。
三人对视一眼,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方才石人扫视,三人便觉出好似有道视线,跨越不知多少时光与星河,往这里看了一眼。
非是窥探,而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三人好似自内而外被看了个清清楚楚,再无半分隐私。
不知过了多久,雷鸣停歇,玄色云彩消散,金乌再现,好似雨过天晴。
远处有微风传来,枯黄的桑树叶纷纷落下,葫芦挂在枯干藤蔓上随风而动。
鹿轻音瞪了眼林白,然后站起身,她着实不敢再坐着了。
裴宁抱着剑匣,眉头微微皱,也跟着站起。
林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继续坐着,却又不敢,便笑笑站起。“沉玉仙子教我的果然没错呀!”
鹿轻音仔细审视林白表情,不屑道:“你方才明明也吓傻了,怎会是李沉玉教你?方才那人境界之高,必然在向无回之上,或是化神高修也未可知,李沉玉何德何能,竟能知晓高人的闲棋?”
林白被戳破了假话,也不解释,只是微微笑。
三人干瞪眼了一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高人既然是借石像而成法,应该是无相前辈的弟子。
而无相早已陨落,这位弟子应还存于世间,只是不知身在何处,境界几何。但能以雷光引动石像,继而借石像之眼一观众人,其境界也不知有多高了。
方才那眼神高高在上,并无善意,也无恶意。
但既然被那等高修看了一眼,指不定就被记在了心里,日后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三人都不是傻子,自是能想到其中关节。只是虽说三人两番入无相居处,勉强也算无相传人,但传人与传人之间也不一定就能相扶相依。
前番三派之主也曾得见无相旧居,勉强算是无相传人,可照样不合。
方才三人又因岳丰树之死而叹命运之诡谲。再联想方才的何问药的弑师之举,是以三人都有些头疼,心里着实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此间事了。”鹿轻音一脸疲惫,“东西给我。”
她又来催。
要是放在别时,那肯定就上手抢了。但这会儿她伤势未复,又打不过林裴二人,只能这般了。
“稍待。”林白摇摇头,认真道:“先养好伤势再说。”
脖子上挂的石牌已经不再灼热,恢复往时模样。
只是方才隐隐之间,林白总觉得那眼神好似多看了自己一眼,或者说看了那石牌一眼。
“林转轮,我本以为你虽淫乱狡猾,但好歹有几分做人的模样,怎如今要食言反悔不成?”鹿轻音委屈之极,但她又不是受屈就能忍的性情,这话已然是姿态极低了。
“就是……”林白还没吭声,篱笆院外的何问药小声嘀咕了句。
“闭嘴!”鹿轻音朝何问药怒视。
裴宁本在看葫芦,她闻言笑出声。
“大丈夫行事,岂能失信于人?”林白十分正经,“仙子稍待,容我静修片刻。”
鹿轻音握着玉笛,瞪了林白片刻,伸脚踢了下林白的小腿,这才愤愤往外走。她分明委屈之极,但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说出半句服软的话。
“给她疗伤!”鹿轻音出了院子,来到曲成甲跟前,一脚踢上去,又命令何问药。
“仙子……”何问药愣了愣,他又不傻,知道这是鹿轻音又存了跟曲成甲联手的打算。
只是当此情形,林转轮无伤,裴宁剑利,二人又跟曲成甲不对付,若无他二人点头,谁都救不了曲成甲。
却见林转轮在桑树下盘膝而坐,已然入定。
何问药又看裴宁,“裴师姐……”
裴宁正在玩葫芦,她看了眼何问药,道:“你主人有令,自管去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