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道主 第248节

  初识李星河是因曲如意,林白也没觉得此人有多高,只觉冷淡寡言。待在此遇上,知其有星遁秘法,心中便生敬意。

  后来聊的越多,心中对此人也愈加敬佩。

  而且此人无有藏私之心,但凡真心求问,人家是真的愿意指点。即便事涉其遁法之隐秘,也知无不言。

  人家非是施恩之举,亦不存报恩之心,或许只是那一杯酒的缘故,亦或者是搭救了叶若卿的原因。

  反正,单单愿意传道这一点,就已让林白叹一句亦师亦友。

  其见识,其风度,生平仅见。比狐狸更和善,却没有狐狸的臭嘴;比顾倾水更清淡,又无顾大娘的冷清。

  “在下愚钝,好似还差一线。”林白叹气。

  “你与我论星遁之法也没几日,便仅差一线,这又如何算的上愚钝?”李星河又看前方。

  “李兄莫要安慰于我。”林白谦虚的很,“往往一线之机,便是天差地别。看似如纸,却辛苦万分也戳不破。”

  “日复一日,必有精进。如你所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挡了我不知多久,你莫要生出退却之意,只一心往前便是。”

  李星河微微笑,看向前方流光高树,道:“你初次看那异象时,有何感触?”

  “浩大无涯,广大无边,无穷无尽。有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感。”林白见人家岔开话题,便也老实回话。

  “确实,天命星象,人死星消,也得遁法之妙。”李星河负手,似有感叹,道:“你所谓的鱼跃之法,乃是自身畅游星河之中,点点星辰,万里星河皆在心中。非是某一颗,或某一星象就能成的。”

  他又指向前方天空,道:“而我与你稍有不同,你的步子大了些。我以自身与星辰勾连,将自己拟做其中一颗。如长庚星,晨间在东方,入夜在西方。或是再寻相合相契的另一颗星,自此在两颗星辰中跳遁,如参商。继而再将自身化为某一星象,七星曲折如斗,我便从容跳遁。如此纳群星,成星河。”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李兄所思所得,合大道之理。”林白抚掌赞叹,觉得好似明白了些。

  两人正扯个没完,秀秀走了上来。

  “你二人停足谈天,裴宁让我来问,可是前方有异?”秀秀上前,看看林白,又看看李星河。

  “并无异常,我只是在跟李兄请教些学问。”林白轻轻摸了摸秀秀的头,捏了捏脸。

  有李星河在旁,秀秀脸红了红,小步退开来。

  “机缘应该就在那树下了。”秀秀看着前方,又道:“只是那树怪的很,远看很大,怎越往前来,好似显的小了些。”

  “远大近小,一如太阳。”林白道。

  “这是什么道理?”秀秀来了兴趣,“我从来没听说过。”

  “清晨冷,自是太阳远;午时热,便是太阳近。”林白细细解释。

  “不对,早上太阳近,自是看着大些。待午时远了,自是小些。”秀秀辩驳。

  两人辩个没完,李星河微微摇头,往前迈步,似也受不了这二人。

  林白拉着秀秀跟上,也不说大小之事了。

  “鹿轻音等人早就进来了,怎不见他们踪影?”秀秀终于想起了正事。

  “得鹿梦鱼,此间有水,指不定人家化为鱼儿下潜入河水,亦或上游入星河。”林白笑道。

  “你莫骗我。”秀秀竟真的微微皱眉,好似在想这句话的真假。

  “走吧。”林白拉住秀秀的手往前行。

  “秀秀回来!莫乱了阵型。”叶若卿见秀秀拉住了林白的手,心下羡慕又不敢上前。

  秀秀回过头,朝叶若卿笑了笑,却不听从。

  “我寻思,大家伙儿是来寻机缘的吧?”程霜摸了摸手上指环,“早知道带一些虎狼丸来了,在此发卖必然能大赚一笔!”

  诸人也没人接茬,只本盯着杨恕看的盖盈秋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林白的背影。

  诸人继续往前。脚踏水波,微微荡开,随即又恢复波纹形状。

  越往前行,那湖心小岛上的巨树似越来越小。

  来到那湖心小岛五十步外,便见真容。

  树高不过十余丈,伞盖宽阔,竟覆盖百丈方圆。

  约五六人环抱的主干上分出两枝,各又分出无数枝干。绿叶青翠,也辨不出是何树种。

  自无穷远处而来的星辉流光落在巨树上,继而如雨滴露水,缓缓凝结垂落,好似结满了星辰。

  初入此间时,那树似顶天立地,可到了这会儿,也没多出奇。

  只是格外茂密了些,又垂挂星辉,显得奇异些罢了。

  树下有一石碑,爬满了苔藓,辨不出文字。

  石碑不远处,有三个石凳,围着一圆盘石桌。

  桌上有茶壶,三盏茶杯空空。

  茶具尽皆是淡雅天蓝之色。若是细看,又似其中有蝴蝶翩翩,一如先前被纳入蝶翼时的模样。

  林白让秀秀后退,自己同李星河上前。

  心中无有吉凶之感,抬头看森森树杈枝叶,其中也无人潜藏。只几个鸟窝,几只鸟儿定格不动。

  伸出手,轻轻抚去那石碑上的青苔,便见四字:无相旧居。

  林白看着那四个字,心中升起无尽波澜。

  人言千壑沙地本是山林美景,却因大能斗法,变为无尽荒漠,成了人间绝地。

  而姜行痴与姚万山遣人入内,争夺的一个石牌,狐狸又说是什么跟无相冢有关。

  此刻再见无相,却是无相旧居。

  无相是何人?是何境界?

  那千壑沙地乃是斗法所留,已然改天换地。此等人物,不是元婴能成的,或是化神高修,亦或者更高。

  而进入此间的向无回、云无咎、阴无晴三人,亦借此间之力,证道元婴。

  可此刻再看,这里好似没剩下什么好东西了。唯独一套茶具,加上一个石碑。

  “无相旧居?谁人立的碑?定然不是此间主人。”程霜见林李二人无事,便上前来看。

  凑到那石碑跟前,道:“石碑并无异常,好似寻常之物。”

  她说着话,还上手去摸纹理。

  可手刚放上去,似被吸住一般,整个人似水纹荡漾,竟消失在石碑之中了。

  那石碑旋即又布满了青苔,遮住文字。

  一时间,诸人尽皆后退,有防备之意。秀秀拉住林白袖子,她见林白不退,便也不退。叶若卿往前奔了几步,也学秀秀,拉住李星河的袖子。

  “去了哪里?”林白想起此番入无字秘境,也是自石碑始。

  “出去了。”李星河开口,举头看向高树之上,面上有淡淡笑。

  “劳累一场,什么都没得到,返回了原点。”杨恕也不上前,只是叹气。

  “所见所历不忘,那便不算白来。”盖盈秋深情脉脉。

  “……”杨恕头疼。

  “机缘在何处?”黄如花上看下看,离那石碑远远的,“臭鹿也不见了!”

  她气的很,埋怨道:“还有师父交代的事也没完成!要是空手回去,她又该阴阳怪气我了。”

  “仙子让我们随缘,不必强求的。”秀秀安慰黄如花。

  就在这时,只见那圆圆石桌上的茶壶竟缓缓冒出了热气。

  热气缭绕生起,飘散此间。

  这是自众人踏足此间后,第一次见到能动的。

  诸人立即再退,林白推开秀秀,让她把叶若卿拉走,只留林白和李星河在茶壶前。

  茶香散出,沁人心脾。也不知是何物,好似整个人都落入了温润的河水之中,缓缓冲刷躯体,只觉心中安逸。

  “我的识海修复如初,气海残伤也好了。”杨恕站直,面有讶异。

  诸人看过去,又看曲如意。

  曲如意手拿青玉如意,伸手捏了捏自己胳膊,又略作感受,笑道:“野岸高树,星河流光。趁夜围坐谈天,亦是人间美事。”可见她已大好。

  既然杨恕和曲如意完好如初,那早入此间的鹿轻音等人,想必也……

  “退!”林白待要散出袖中云雾,忽的身形难动,好似画地为牢。

  这是鹿轻音的禁法,乃是以燃寿之法,以命换命!先前便经历一次,此番又受此秘法所困!

  裴宁剑出如龙,立即上前。

  “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鹿轻音笑声传来,继而自树上落下,倒出三盏茶水,笑道:“请诸君品茗。”

  她白发黑衣,目有癫狂,面上肌肤又苍老几分,竟还有笑。

  接着便见狂风忽起,一彩色翅膀拍动,扬起烟尘。

  又有四五个身影自鸟翅下飞出,尽皆奔涌而来,却绕开裴宁,冲向人群。

  忽见点点星辰,李星河踏星而动,稍稍一转,那彩鸟竟跌落在地。

  秦凤羽自树上掉落,面上皆是骇然之色。

  “星河哥哥!”叶若卿松开拉着秀秀的手,推出一阵落叶,忽觉剑意扑面,正欲抵挡,却觉一阵热意淋到脸上。

  鹿轻音手执茶壶,看向叶若卿和秀秀。

  秀秀也被淋了一头,目有茫然。叶若卿亦是茫然失措,好似不可置信。

  “三盏茶水,功效各异,看来是你这一杯。”鹿轻音看向叶若卿,旋即饮下最后一盏。

  鹿轻音哈哈狂笑,人竟奔涌而上,往树上而去。剩余之人欲要再逃,皆被裴宁拖住,杨恕与曲如意上前帮忙。

  林白脱了禁制,立即飞刀出手,将那些人尽数留下。来者之中,唯独剩下秦凤羽还活着,却已重伤难动。再看树上,竟已不见鹿轻音身影。

  李星河落到地上,看向叶若卿。

  叶若卿瘫坐在地,面色惨白之极,头发一缕缕变白。秀秀看着叶若卿,又摸了摸自己头发和脸庞,兀自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黄如花拉着秀秀,颤颤巍巍的看着叶若卿。

  “此间岁月之机。”李星河道。

  诸人无言,尽皆想到了枯木蝉秘法。

  “无有转圜余地?”林白问。

  “至少,现在的我还不行。”李星河微微摇头。

  “趁我还未老去,你摸一摸我的脸,好能记住我的模样。”叶若卿哽咽道。

  李星河单膝跪在地上,把叶若卿扶在怀里,道:“大道无止境,我欲登高,百年千年亦不过弹指。”他语气依旧如往常,道:“所历所经无数,怎能长久怀念?”

  “你可真绝情!”黄如花气的甩开秀秀的手,上前叉着腰骂道:“人家心心念念都是你!如今要死了,你说句好话来听又如何?你没死过亲人么?你是不是不知亲人死在眼前是何感受?”

  李星河并不理会。

  叶若卿却有笑,道:“不求你记一世,只盼你观星之时,发觉哪一颗少了,便能稍稍记起我。”她抓住李星河的手,又道:“其实,我记得你就行。”

  李星河看着叶若卿,好似心中生出无尽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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