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不知从何处起,亦不知流向何处。
浩浩荡荡,翻滚不息。其势似不因某人某事而稍停半刻,稍慢半分。
大河之上,无边无际的尘烟缓缓落下。细看尘埃,便觉极渺小,又似极庞大。小至无声无息,随风无影;大至波澜壮阔,能容下天地。
然则尘埃纷纷,不论大小,尽皆落入长河之中,只一浪便全然吞噬,随长河而去。
而在长河之下,清澈处多,浑浊处少。前者能究其纹理,细察入微;后者却朦朦胧胧,连表象都模糊不清。
“历史的尘埃,时光的长河?那其中大小是何意?清澈与浑浊又是为何?”
林白不及思考,只细细观大河尘埃,盼能在石盘中复现。
浪涛拍岸,鞋袜尽湿。受此一激,林白便觉踏上了实地,睁开双眼,正欲防备,却见四下里并无半个人影。
心中亦无吉凶之感。
识海与气海并未有封存之感,自身一切如意,并无反常。
低头去看鞋子,竟已枯朽破败,好似历经了无数光阴。
“在老家就有人说我搞破鞋,如今倒是应验了。”
轻轻抬脚,鞋子便尽数化为粉尘,落在了脚下草地之中。
身后不见那石门,只有崖壁千仞。
再看四周,皆是草绿。矮树灌丛,少有高木,视野极佳。
星河灿烂,圆月皎白。
入目所见,萤火点点,蝴蝶翩翩。
往前看,飞鸟仙鹤,青鹿白虎。龟背上驮着狐狸,树桠上松鼠被撑大了嘴巴。
眺望远处,月盘之下,高空之上,有一行白鹭展翅。
再往前,便见数里外似有水波粼粼,映着天上明月星辰。
越过水波,便见有一小岛。上有高耸无比,形如小山的巨树。
天上星辉流光缓缓流下,似河水倾泻,尽数落到巨树之上。
那树上挂满了点点光亮,不知是何物。只是远远看去,好似星河中落下了星斗,被悬挂在高树之上,心中亦生出自身渺小如蚁之感。
此间有自然之态,和谐之感,似从未有人踏足。
只是这里的一切尽皆不动,好似时光不存,空间不存。
鸟儿展翅悬在空中,不进不退。蝴蝶收翼落在花蕊上,萤虫一动不动,只发出微弱暗光。
便连此处的风亦是被定住:数片绿叶飘荡,成了风的痕迹。
林白脚踩草地,柔软清凉。可再一抬足,那青草便缓缓恢复原状。
举手捏住一萤虫,细细观看后再松开手,那萤火便缓缓归于原本处。
再拿住一片树叶,轻轻揉碎。可那碎叶又缓缓恢复,飘回原处。
林白再把树叶招来,想要点火烧掉,却没敢做。
“心中虽无感,可还是等李兄来,问问他才是。我不是怂,是谨慎。”
林白闭上眼,来到石盘之上。
只见顾大娘链子的那水碧之线已不见,显然被隔绝了。
而雾气之外,有无穷无尽的白光。
白光无法刺破雾气,只缓缓翻滚。
此间有灵气溢入,不属五行,只细白如丝,好似是孕育白光之物。
睁开眼,林白取出新鞋子穿上。
“妙妙送我的鞋子怎么有点硌脚?”
林白在心里骂了几句妙妙,又往前行了数步,观察了会儿,将四周百丈之地探寻完。
就在这时,方才立足之处似有水波,又有点点光亮,继而李星河从中走出。
他着玄色道袍,松木枝挽发。模样如旧,恬淡如故,只双眸中有星河倒影。
“李兄,”林白也不上前,只好奇问道:“方才进入此地时,你可见了什么异象?”
“星河,无尽星河。”李星河笑着道。
“星河?”林白微微摇头,道:“我却不然,我见了长河,尘埃,生出诸般情绪,郁结心中。”
“心中郁结必然是你看的太少。”李星河笑道。
“或许吧。”林白指了指远处,道:“此间好似遭光阴遗忘,空间摈弃,诸般事物尽皆静止不动。被挪了位置便缓缓恢复,散了形体亦是归于原状。”
“谁人能超脱于光阴之外?”李星河微微摇头,道:“乃是此间另有特异,是故有此异象罢了。”
“李兄来过?”林白笑着问。
“无数次梦回此地。”李星河笑笑,又问:“你还未去前方寻那缥缈的机缘?”
“不瞒李兄,在下此行其实来不来都行。只是有恶人分离我与秀秀,后来沉玉仙子将秀秀丢到了此地,我这才冒险前来。”林白笑着解释,“要不然,我是万万不会凑这个热闹的。至于机缘之事,得之我幸。若是不得,我此行亦是圆满。”
“你倒是看的开。”李星河抬头看向天空。
两人扯着闲话,不多时便见杨嗔和淳于兄弟入内。
接着便是黄如花和程霜,杨恕与盖盈秋。
而后是秀秀和曲如意,最后是裴宁。
诸人稍作商议,依旧是林白与李星河在先,裴宁居后,淳于兄弟在左,杨嗔与黄如花在右。
“阵势再齐整,也难挡偷袭。需知应变在心。”程霜骑在青蛇背上,嘴上兀自不休。
“你如何应变?”杨恕亦是骑着青蛇,来寻程霜斗嘴。
“我不知,大概顾飞雪知道。”程霜道。
杨恕和盖盈秋都急了,叶若卿也不劝,只看着前方李星河的背影。
秀秀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张嘴随口劝了两句,便也看向前方林白的背影。
往前行了五里,便见河水拦路。
水波涟涟。上有鱼儿跃出水面,带起水花,亦是静止不动。
“李兄,我大胆以星辉流光淬炼躯体,妄图以自身融入流光星河。”林白停下脚步,指了指那跃出水面的鱼儿,“便像这鱼儿一般,纵越随意,以成星遁之法。”
“海阔凭鱼跃,妙哉。”李星河抚掌赞叹,道:“你比我当初所思所想的立意要高的多。”
“愿闻其详。”林白好奇问。
“我只是以自身比作星辰,参现商隐。或是身作玉衡,又化为天权,斗转星移,以成星遁。”李星河讲的极其明了,“我虽有星遁,却按时而行,皆有轨迹可寻。不似你,以群星为河海,纵越随意,不可琢磨。”
“李兄如今可能畅游其间?”林白笑着问。
这话其实有些过了,乃是探听他人秘法。
不过李星河并不生气,反笑着道:“我名星河,我便是群星。”
“星遁如何破?”林白又问人家老底儿。
“若要行星遁之法,需先连接星斗,星河。”
李星河淡淡笑道:“斩断人与星的联系,星遁便被克制。世间之法,本就相生相克;世间之事,本就祸福相依。并无万全之法,也无万全之事。天道犹有残缺,更何况我等匍匐求攀天道之人了。”
他指了指前方高树,道:“此间主人必然顶天立地,可此刻也不存了。更何况区区你我,区区遁法?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一步一步来。筑基天启如此,丹论如此。并无无上法门,亦无无上之人。只有求道之心。”
林白不答。
“有所得?”李星河问。
林白微微点头。
第209章 参商
波光荡漾,星月倒影似被揉碎。
湖面之下,清澈见底,鱼儿游荡在水草之间。
往前看去,湖心小岛上的巨树似低矮了些。凝神去看,可怎么也无法看清细节。
也就距离一两里,又有星辉照耀,可就是模糊不清。
林白与李星河并排行在水波之上,停步驻足。
秀秀等人还未踏上湖面,只看着林李二人。
李星河负手看天,面上无喜无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白亦是看着前方,仔细回味方才李星河的言语后,又闭目来到石盘之上。
“传送之法,亦可看做遁法。自触摸那石碑进入秘境,算是第一次传送;鹅卵青石破碎,跌入蝶翼之中,是第二次;此番再入石门,算得上第三次。”
“第一次似见石碑的沧桑变化,第二次却见长河奔流,第三次有尘埃落于长河之上。”
“凡此种种,也算自身所见之事,自身所历之事。”
林白心念一动,便见头顶出现一颗明星。继而星辰隐没,远处又有另一颗出现。
参商不相见,此隐彼现。
再一抬手,玉衡、开阳、摇光相连入柄,继而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出现,呈现酒斗形状。
此间再变,星宿如雨滴般密集,轮转变幻,几如星河。
其中变化,皆是按照李星河所赠的“渡河”一书。
观摩了片刻,异象便不能久持,化为雾气散去。
“识海中的雾气翻滚不休,隐隐间有星斗藏形。可我并未有本命神通衍出,好似还差了些。”
所谓本命神通,乃是自本命中而出。
通常而言,大半修士的本命神通都是筑基之时衍出的。
若是想要再自本命中衍出神通,就需看自身经历,自身悟性。一般而言,遇死生之境,或大喜大悲之下,更易衍生出本命神通。
其实这种事玄妙的很,并非是种豆得豆,也可能种豆得瓜,亦或颗粒无收。
林白筑基前曾得趋吉避凶之法,但先前也历经诸事。
从曲如意行推演之法,再到曲成甲玄龟问卜,后来自身修水相问心之术,再仓皇奔赴金鳖岛。
遇铁化生之乱,又有木贞破局,终有活命之机,得趋吉避凶神通。
其间数月,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谓艰难。
“自古灵群岛,跨越数万里海波来到桥山。也似鱼儿翻越,好似遁法。”
林白嘀咕了一会儿,便睁开了眼。
“如何?”李星河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