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47节

  巨掌落下,地面尘土飞扬、碎石飞溅,李无相被整个儿拍扁,嵌进了石板里!

  怎么是真——

  砰!巨掌再次拍下,扁了的李扁相一个念头没想完,又觉得魂魄一震,再次被拍进了土中!

  随后,这巨大手掌才慢慢收回,塑像的金甲铮然作响,相貌也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样子,而表面那些油漆彩绘,则斑斑驳驳地从刚才活动的关节处剥落下来。

  但就在它即将归位时,从石板中那一片瘪了的人皮里,几点白光嗖的飞射出来,打在塑像身上——

  那是许道生那笏板的碎片!【注 1】

  小小的几枚碎片,对于雕像来说就像是尘埃一般。可一打到它身上,整座雕像立即喀拉一声响,一下子不动了,甚至被打到的脖颈处、没有被盔甲覆盖的地方,那外层的厚厚泥胎也崩裂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的一抹血红!

  李无相猛吸一口气,一下子将自己撑了起来。他自己被这笏板打中时,尽管魂魄藏在金缠子里,也还觉得差点儿要被轰出去了。如今笏板尽管成了碎片,肯定也能叫这东西不好受——只是没料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他在原地一弹,一下扑上塑像的脖颈,也不管里面藏着的是什么东西,触须触须飞速探入进去,遇着柔软泥泞、有热气的东西就开始猛吸!

  那塑像喀喀作响,又想要抬起双手去抓自己的脖颈,但刚被笏板的碎片打了,李无相的须子又探了进去,只片刻间,就动也不能动了。

  而这时候,李无相才明白塑像里面的是什么玩意了。

  都是内脏!

  不是那个邪祟胆大到附身在太一像上,而更像是这太一像长年受到香火膜拜,这塑像成精了!

  …………

  注1:这个词应该是笏(hu)板,而不是芴(wu)板,前面都写错了,感谢书友指正。

第96章 霹雳

  他刚才被这塑像精打得好惨!

  金缠子是承载了他的魂魄的,金缠子连着皮被拍扁了,就差不多等于他的魂魄被拍扁了!

  现在李无相只觉得自己的念头浑浑噩噩,仿佛回到了刚从炉灶里被薛宝瓶捡出来、养在碗里的时候,只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这塑像里全是内脏、柔软的血肉,热腾腾,香喷喷,精气浓郁到快要化不开!

  他的触须猛吸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补全了,这时候听到塑像当中响起一片猛烈的呜呜咽咽声,仿佛是在求饶。

  可他觉得自己完全停不下来了——体内的精气猛涨,已经涨到了筑基的境界所能容纳的极限,浓郁强大得好像快要将金缠子、将他的皮给撑开、撑得痛死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要突破了,立即下意识地运行起了真仙体道篇。

  依照这部功法来说,筑基一成,是自然经络拓展、丹田放空、晋入炼气境的。可现在,这功法运行起来完全没什么效果!

  他只觉体内越来越撑,精气甚至开始不受控地外放,逐渐与周围空间之中的灵气融为一体了。

  越是痛苦,他就越忍不住奋力吸取塑像的内脏,好叫自己能将逐渐绽裂的皮囊修补、稍微好受一些。

  如此过上一刻钟的功夫,倘若有人在极远极高处看,就会发现这太一庙附近,似乎要比周围更亮一些。而这微弱的亮光逐渐向上升腾、慢慢变得稀薄,仿佛是渐渐散去的袅袅青烟。

  可就在这青烟触及天顶薄云的一刹那,薄云猛然翻卷、滚滚聚拢,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大团大团的乌云,下一刻乌云中雷声隐动、电光乍现——

  一道霹雳划破夜空,正中太一庙中!

  李无相被这道霹雳击中!

  顷刻之间他衣衫尽焚、皮囊翻卷,露出大片大片的金缠子,而金缠子被这雷光一轰,光芒也陡然褪去一半,变得发灰发暗,好像成了铁质的。

  李无相惨叫一声,极度恐惧第一次浮上心头——我要死了!

  他立即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整个人一缩,整张破破烂烂的皮都缩进了塑像当中。

  轰隆!

  第二道霹雳又轰了下来!

  但这一次是轰在了塑像上,轰得那金甲发出一阵辉光与雷电抗衡,只坚持了一瞬间,辉光也就溃散了。

  轰隆隆!第三道霹雳又轰了下来!

  塑像体外的金甲被轰成了亮红色,又流淌起来,只顷刻间便成了覆在塑像上的一层铁水,而那塑像,已面目模糊不清,只剩下个大致的轮廓了。

  李无相藏身在塑像腹中的一片内脏血肉里,触须从皮囊的各个缝隙探出,神智混沌、意识模糊,只知道把每一丝每一缕的精气都吸入体内,好叫自己摆脱那种濒死感。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有听到第四道雷声了,而这塑像之内重新变得空空如也,只余底部一层黑红色的血痂粉末。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活下来、清醒过来了。

  他立即在黑暗中摸了摸身体——皮囊已经复原了,稍稍一愣,再运行精气,发现经络通畅、丹田空荡……他已到了真仙体道篇炼气境界的修为了。

  他就这么发了一会儿愣,才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了曾剑秋之前告诉他的另外一些事——

  有道行的精怪成了气候,要化形成人、要晋入境界的,为天地不容,因此,会引来雷劫!

  自己刚才是在渡劫!

  我现在算是精怪?不不……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青囊仙!

  曾剑秋说过人修在结丹时会有劫难,但是人劫。只有在出阳神的时候,才会渡天劫。出了阳神算是陆地神仙,不是青囊仙这种鬼仙可比的,但鬼仙也算是仙……如此,自己这算是鬼仙又晋升境界,因此才会渡天劫?

  那往后也会?

  离大谱了。

  李无相不再细想了。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又快天亮了,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刚才他在塑像内部疯狂吸取精气修补皮囊,已经把广蝉子运行了一遍又一遍,神念该也附上了的。他就钻出塑像,这才看到此时这像的模样。要是天亮被人发现,又重塑了,可就白活忙了。况且地上还有这么多的血肉、外面还有人皮,要是被人觉得……

  他微微一愣,立即飞跃上屋顶的东北角。

  之前他闻到了这里的腥气,蛇将军应该就藏在此处!

  果然,他在梁上发现了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只不过这蛇此刻已浑身瘫软,微微发烫,显然是被刚才的雷劫波及,都已经熟了!

  他一把将蛇尸甩了下来,又跳到屋子的西北角墙边,飞快将石板撬起——白将军是只大刺猬,也已被轰熟了。

  他把这两个东西全丢到塑像前的石板坑里,又确认塑像仍保留着抬手去拍的姿势,从庙里的帷幕上扯下一块黄绸把自己裹住,立即从窗口飞跃出去。

  三道自天顶发下的霹雳雷霆,将许多人的惊醒了,又见到这天顶的浓云旋即消散,就又叫醒了许多人。

  李无相把黄绸包裹在身上,专捡小路过,等他走回到飞云观的街上时,已有些人在仍旧朦胧的天色中走到自家门外,边往天上看边彼此说话了。

  他借着墙下阴影掩护,飞身跃进院中,从包裹里又找上一身衣服换好,看到程佩心房中的灯光也亮了,随后她走了出来,跟从后院走来的程胜非说话。

  于是李无相将头发重新束起,也走出门。

  自己之前跟程胜非说要出去一趟,随后武太一庙就现出异像,天顶又响炸雷,这种事难免叫人多心,于是他也并不打算瞒。

  程佩心是飞云观掌观,等到白天时听说了那边的事,必然要去看看,说不定真能瞧出什么蛛丝马迹呢。

  果然,见到他出门时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程佩心就仔细打量打量他,然后又看看天:“道友你也听见雷响了?”

  李无相笑了笑:“嗯,武太一庙那边的。刚才我往那边去了一趟。”

  程佩心愣了愣:“那……”

  “白天买鹰的时候听说那边有个庙,太一像与众不同,我夜里睡不着,就想去看看。”李无相叹了口气,“结果在庙里遇到两个精怪,一个自称蛇将军,一个自称白将军,用庙旁乞丐的血肉来招惹我,你也知道,我们剑侠见到这种事难免冲动,就都料理了。”

  程胜非吃惊地张了张嘴,看一眼她师父,又看李无相:“我……我们倒是知道那庙里有些精怪修行,可没想到这么……这么……宗主,还好你没事,那庙里除了那两个精怪,还有——”

  她又看了一眼程佩心,见她并不反对,才说:“还有一个成了气候的,虽然平时并不惹事,但也很难缠的。幸好伱没遇见它。”

  李无相皱眉想了想:“是不是一个自称太一的?”

  程佩心脸色微微一变:“道友你也遇见它了?你能从它那里全身而退,倒真不愧是剑侠。”

  “啊,不是,它非要给那两个精怪出头,我就把它也料理了。”

第97章 羡慕嫉妒恨

  程胜非低低地啊了一声,立即掩住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李无相,又看看程佩心。

  程佩心好像没弄明白李无相这话是什么意思:“道友你说的料理是……”

  “那东西好像是太一像成了精。我弄开一个小口子之后发现里面全是血肉内脏。”李无相叹了口气,“我现在想一想,其实挺有趣——一个泥胎塑像,受了香火愿力,竟然活了。要不是看它做事很叫人舒服,我可能还会留它一命。但那东西实在太不识抬举,我就没办法了。”

  程佩心愣了好一会儿:“那三道雷法……”

  李无相笑了一下,程佩心这才啊了一声:“我唐突了,不该问道友你的手段。宗主你真是……真是……没想到剑侠的功法有这样的威能,宗主伱只是筑基——”

  李无相摆摆手:“唉,掌观你谬赞了,我们剑宗,哈,这炼气倒也并没有十分特别。这回能料理那邪祟,倒也不是我在筑基时能做到的。”

  程佩心的脸色一缓,似乎松了口气,稍想了想:“是道友在剑侠道上的朋友也来了德阳吗?”

  “这倒没有。只是跟它缠斗的时候心有所感,正好晋入炼气的境界,它就不是对手了。”

  程佩心愣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友你太自谦了。也可不必太自责,武庙的东西,我和城里的一些修行人知道难缠,倒也不是真无法对付,只是看它平时并不怎么作恶,偶尔有些时候还会顺手做些好事,就并没有理会。可既然冒犯了你,除魔卫道也是应当的。”

  李无相正要说话,程佩心又笑了笑:“我去后面看看那孩子怎么样,道友你一夜未睡,先去补个觉吧。”

  李无相就点点头:“好。劳烦掌观了。”

  程佩心又一笑,移步向后院走过去。等穿过小门进了院子里,立即深吸一口气:“心有所感,正好……心有所感,正好……非儿,你说什么人才会在跟那个假太一争斗的时候,心有所感,正好?他剑宗的功法就那么了不得吗?在那种时候晋入炼气?”

  她边说边快步走,走到杂物房门前停下,拿手用力绞着袖子:“就是我去跟那个精怪斗,也还要受些伤呢,他身上怎么一点伤都没有?谁知道有什么法宝……他们剑侠四方游走,就是有什么厉害法宝也不稀奇。”

  程胜非跟在她身后:“师父,你……”

  程佩心转过身,盯着她:“你说,我,余照统,城主府里的那几个人,哪一个斗不过那个精怪?只不过我们懒得去管,因为那个精怪也算规矩,谁会平白消耗些丹药精气布置,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精怪本来修行就慢,能成什么气候?我们只是懒得去管罢了……”

  程胜非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师父,你又生气了。”

  “我生气?笑话!”程佩心竖眉一笑,“我生什么气?我不过是,我不过是……”

  程胜非把手又紧了紧,程佩心才发了一会儿愣,长长出了口气,平静下来。过了片刻,又叹口气:“这世道真是……怎么有的人是这样,有的人就是那样?他年纪轻轻,也不知道今年过二十了没有。又炼气了……又是那么多的青春寿元,说不定还会结丹,唉。”

  程胜非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其实师父你帮不帮他消解许道生的魂魄,也只是真形道早两个月和晚两个月知道这里的事情而已,不管早晚,等人来找他,他早就不在这里了,那干嘛还要帮忙呢?”

  程佩心皱了下眉,程胜非笑着说:“因为师父你跟我说,得罪了剑侠的,除去待在教里的那些,没一个善终的。帮助过剑侠的,没一个没得到过他们的感谢的,师父你是想结交他对不对?那就别生气了,他那么厉害,对我们不是好事吗?”

  程佩心终于慢慢出了口气:“好了,我不气了。”

  又想了想,忽而一笑:“过些日子,也许我们就用不着再受气了。到那时候,看谁还能看轻我们。”

  “啊?为什么?”

  程佩心又笑笑,似乎心情当真好起来:“别多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观里还有多少银钱?”

  “现银还有一百两上下,外面的铺子里还有没收的。”

  “好,你拿上钱,先去采买吧。”

  程胜非愣了愣:“这是要……”

  “嗯,毕竟是剑侠嘛,见了那情景一定不高兴的,还是舍点钱财吧。吃食之类用不着太多,几百人份、三四天的量,叫店里备着即可。”程佩心想了想,又向程胜非走近一步,“还有件事额外要办,你要催着快点,但不要让他知道。他们剑侠只拜太一,恐怕要不高兴,也没必要得罪他。”

  她压低声音,仔细交代几句话,程胜非起初听的时候稍觉奇怪,但想了想,笑起来:“我倒觉得他不会不高兴,反而会高兴。不过师父,这样做我也是高兴的。说真的,我还是想……”

  她想说“我还是想做剑侠”,但话到了嘴边上又收住,觉得师父刚才心里难受,倒用不着这时候再给她添堵。

  但她没料到程佩心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揉揉她的脑袋:“再等些日子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等些日子再看看吧。我只你一个……弟子,听师父的话,我不会害你。”

  说了这些,又微叹口气,捧着程胜非的脸看了看:“实在好奇什么剑侠,你就跟他说说话、问问他的行走见闻吧。他这人,倒也不坏。”

  程胜非出门之后,还觉得有些昏头昏脑,不知道师父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不久之前还在嫉妒李宗主天赋高、修为强,却又高兴起来了——因为什么事?

  她这么边想边在街上走出几步。这时候一些早起的临街住户也出门了,却是远比她出得早——该先是去附近的坊市买了些早点之后,又慢慢地走回来,见到她就恭敬地垂首打招呼,然后继续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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