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密室门,阴暗潮湿,布局完全是仿照大狱所建,各种逼问的刑具,刀凳钉椅、钢针烙铁一应俱全,洗不掉的鲜血发黑。
前一个审问的犯人还倒吊在铁链上,鲜血淋漓把垂下的长发都打湿了。
正抡起鞭子抽打的提刑,见到金千岱几人,叫了声大人,立刻留出位置。
白景把手中犯人绑在铁凳上,从小旗手中抢过鞭子。
啪嗒!
鞭子抽过,这本昏迷的犯人顿时就醒了,身上也多了一条淋漓的血痕。
这鞭子并不光整,反而生出些根须倒刺,还额沾了盐水,一落身上,就会撕扯下大片血肉。
不知是否是李清霖的错觉,他从白景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享受般的畅快,手都在颤抖,由于兴奋,瞳孔稍稍放大。
“额,这厮原来还有这癖好……”
李清霖默默嘀咕了句。
其实无需李清霖这等掌旗亲自动刑,他就来来扎场子的。
一般审问犯人,尤其是有武道修为在身的,都要有复数以上相同境界的提刑,陪同审问。
毕竟习武之人,哪怕打了钢钉,废掉手脚,乃至吸入了酥麻粉,也难保没有绝境一搏的余力。
金千岱进了密室,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的喝着凉茶,不时评价哪位提刑的逼问技巧又增长了。
李清霖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满目都是各种血腥场面。
下意识眉头一皱。
倒不是心软见不得受刑的场景,而是觉得骁骑校领贩卖禁械之事,水太深,这群提刑根本把握不住。
现在人是审了,刑是用了,到时候追查起来,第一个问责的就是提刑。
李清霖走到负责记录的书吏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认罪书。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谭图,棚户区木匠之子,紧皮膜修为,章洲校领帐前带刀侍卫,五月前入职,事发当日于虎骑营中……”
书吏见李清霖的目光在谭图的认罪书前停下,不由解释道,
“这人还没认罪咧!嘴硬,就是不肯供认,李掌旗想亲自审审?”
李清霖没有回答,目光看向不远处,一位气息奄奄,几乎只剩下本能呼吸的男子,还绑在架子上。
李清霖还能从这人的长相上,依稀看出几分谭木匠妻子的模样。
“谭木匠……”
李清霖心底默默轻念几句,转而低声对书吏说道,
“这人都去了半条命了,还能审什么?去取点疗伤的金疮药,等醒了喂点浓粥,回神了,再用刑吧!”
书吏闻言,神色有些迟疑,看向了金千岱。
金千岱愣了下,一把抓过自己的胡渣,笑了声,
“愣着干嘛,李兄良善,自然不能冷了李兄的心。去取药来!”
此言一出,密室中的刑犯哭喊声叫得更大了,扯着嗓子干嚎不止。
金千岱大怒,拍案而起,铜铃大的双眼盯着密室一众刑犯,凶悍气息笼罩而来,骇得附近几名提刑手中鞭子都掉了。
“装惨?那说明还不够惨!再使点劲!”
李清霖见状,眉头一皱,走到金千岱身边道,
“金兄,我觉得这件案子大有猫腻,说不得就要朝令夕改,还是莫要用酷刑为好。”
金千岱闻言,脸上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冰冷,摆了摆手,
“李兄多虑了。老金我干了几十年的提刑,其中弯弯道道的哪里不清楚,这种走私贩卖禁械的事,都是要杀头株连九族的!谁来改?
谁敢改!”
李清霖闻言,暗叹一声,不再多劝。
最后他取了个由头,说见刑罚严苛,身体不适,干脆离开密室提前下值。
临走前倒也知会了老白一声,暗示他莫要动粗,意思意思就行了。
也不知老白听进去没。
不少提刑见此,目光诡异,或讥笑、或不解……
但人家李清霖可是掌旗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哪敢多说什么?
翌日。
李清霖本想摸鱼,不去提刑司点卯,事后请个病假即可。
却不曾想有衙门的皂班亲自前来,面色焦急的让其速去提刑司。
等他一到提刑司,迎面便看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还借自己的手令去天一阁阅书的白总旗。
白总旗立于大院走廊上,没有半点总旗的威严,有些拘谨畏惧的站在一旁,在跟面前三人解释着什么。
其中一人,身着白鹇曲领大袖,腰束革带,头戴幞头,乃往丰县的县令,陆远!
另外两人,一人国字脸,浓眉大眼,乃提刑司的百户之一,姜言。
还有一人一副管家模样,脸上笑呵呵的,目光却如毒蛇一般透露着阴狠。
而在提刑司的大院中间,跪着一排提刑!
几十个小旗、金千岱、白景等七八个掌旗、几个书吏,都老老实实坦胸露背,负荆请罪,脸色苍白,身上都是杖刑后的痕迹。
他们正是昨日动刑,严刑逼供犯人的那些人!
而还有十多个没参与动刑的提刑,眼观鼻首,立于旁边。
老白看着李清霖的身影,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到自己身边来。
李清霖立刻归队。
片刻后,那名管家言笑晏晏的恭请陆县令离去,一同上了马车。
姜言和白总旗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这群提刑面前。
姜言冷冷一笑,
“终日打雁反而被雁啄了眼的滋味,不好受吧?”
金千岱、白景等人埋着头,犹如鹌鹑,没有说话。
“用你们的屁/眼想一想也该知道,那章洲校领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运送禁械寒鸦弩,背后没有天大的人给他撑腰,他敢?便是万两黄金,一步登仙的机缘,他也不敢!”
姜言宛若发怒的狮子,刑柱般粗的脖颈,青筋暴露。
“昨日行刑的人,官降一级。小旗的话,就收拾铺盖滚蛋!”
“金千岱、白景,你们几个停职三个月,罚俸半年!”
“都给我滚!”
跪着的提刑纷纷起身,安静得吓人,不少人都脱下了身上的圆领袍,取下火票、腰刀,只余贴身的白褂,赤着脚从提刑司出去了。
路过李清霖面前,不少人都面露羞愧之色,挡着脸,绕着走过。
小旗不入编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临时工,出了事,自然是他们顶缸。
姜言走到李清霖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伱就是李清霖?”
李清霖拱手抱拳:“回姜大人,正是在下。”
姜言的语气稍稍平软下去,
“章洲校领托我转告你一句话,说是多谢你救了谭图那小子,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酒。”
说到这,姜言话语一顿,突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谨小慎微是不错,但有的事,不是靠谨小慎微,就能避过的……”
李清霖闻言,心中若有所思,诧异的看着姜言。
却见他不欲多说,恶狠狠的瞪了金千岱、白景几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这是啥情况?”李清霖低声问向老白。
老白左右看了眼,道,
“踢到铁板了,那批寒鸦弩背后的买主,是单家、贾家、王家等内城大家族!而章洲校领后面,还站着一个大人物!
刚才那个管家,就是单家的。这些大家族,彼此势力盘根错节的,连朝廷上都有人,单家的大小姐,还是当今圣上的嫔妃!
砍头,谁敢砍头他们的头?
军中不少器械,乃至寒鸦弩,都是他们出资铸造的!”
额,这不是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李清霖闻言,却有些纳闷。
既然如此,单家、贾家、王家这些大家族为何要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的向军中索要寒鸦弩,而且,看样子,还有其他的势力,在与之对抗……
第100章 妖推天门,命理现!
等等!
突然,李清霖反应了过来。
寒鸦弩这等军中禁械,国之重器,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弑仙!
而李清霖最近调查过,内城的那些大家族,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出现过修仙者的。
但不知为何,都跟王宅王的长生差不多,不是失踪,就是云游他界,多年不曾归家。
“苍天授箓观,很明显就是那位漓泉道人在凡间、往丰县的行走。
他们却盯上了王宅,至少说明漓泉道人和王长生他们,其实不大对付!说不定王长生就是死在漓泉道人手中!”
“然后跟候浣沙一样,这些内城的大家族也想弑仙!不仅是有前仇,最近的求劫路,严重影响商路、破坏城中安稳,每多一日,还是海量银子的损失。”
只是……
李清霖心中沉思,联想起碧玉元蟾于泥驼江,偶遇的那些仙人说的话。
“往丰县玉虚宗……这个宗门,居然是跟在往丰县后面的,是否说明,在一定程度上,玉虚宗这些修仙宗门,同样是受到官府朝廷的支持,甚至就是朝廷的一部分?!
提刑司,无声无息间成了两者之间博弈的棋子。
他李清霖这次逃过了算计,那下次呢……”
想到这,李清霖抬头,虽见漫天云卷云舒,碧落浩瀚,白茫茫一片。
却觉得这片天的后面,处处都是阴暗和腐朽。
朝廷放牧天下苍生,自诩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