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叱道:“还不吐名!”
四目相对,青衫客轻声道:“陈拙!”
厉工身为魔门中人,以魔入道,自非善类;况且自他魔功初成,自觉已能横行天下,见眼前人浑似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加上那副眯眼瞧人居高临下的模样,早已心头火起。
正待出手,可就在“陈拙”二字入耳的刹那,他突然脸色一变,眼神环顾一瞧,先前还下着的雨居然停了,更离奇的是,雨停了不说,头顶天色一转,竟是变成艳阳高照,而且墙院四周蝉鸣正噪,一声接着一声,吵的厉害。
明明才入春的气候,怎的突然间变成了酷暑的天气。
非但如此,厉工瞳孔一颤,但见中天烈日又飞快坠下,转眼变成了黑夜,皓月东升,夜风习习,耳边尽是虫鸣鸟叫,接着又变白天,再转黑夜,斗转星移,花开花落。
墙院外的一切枯荣轮转,竟然在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变化走完了春夏秋冬。
庙里的老叟早已不见踪影,檐下陈拙,院中厉工,四目相对,天地万变,唯二人置身其中,从无变化。
待到厉工再瞧,蓦然惊觉自己已身处茫茫大雪。
他神色从惊疑化作凝重,未有半点动作,眼睁睁的瞧着檐下身影化作漫天飞雪,飘散在天地之间。
“嘎吱!”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门轴生涩干哑的转动,厉工方才从中挣脱,如梦惊醒。
雨还是雨,仿佛只是眨眼一瞬
守祠的老叟正关掩着窗户。
雨檐下也已空空如也。
厉工浑身湿透,脸颊一颤,满目骇然。
“精神大法?”
他突然对那老叟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守祠的老叟闻言一怔,“大爷说的是哪个人?”
厉工有些不耐,“便是先前檐下避雨的那人。”
老叟顺着厉工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脸上更是茫然,就好像不曾记得这里有人。
厉工已意识到什么,不觉呆立当场。
……
出了岳坟,陈拙沐雨而行,走在山间,上了栖霞岭。
山色碧翠,雨雾缭绕,侧目一瞧,可俯瞰西湖烟雨,观山下繁华。
走了许久,沿途过处,已能瞧见不少佛门造像,摩崖石刻。
看着一尊尊或残或破,或站或坐的石像,陈拙放慢了步调。
他一面观摩着千奇百怪的佛像,一面随意开口:“尊驾随了我一路,可是找错人了,他在庙里。”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萧声。
那萧声忽近忽远,像是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如泣如诉,飘忽流转,恍惚间如风掠过,流淌于山石沟壑之间,又像是劲急之矢,穿行于微雨之中。
山阶上,有一人弄萧而行,踱步现身。
来人乃是一蜡黄脸的青袍文士,精神矍铄,生着一双丹凤眼,上挂两条燕翅眉,两眸幽深,下颌蓄有短须,背后斜背着一口三尺长剑,摆袖迈步,洒脱自在,颇有魏晋之风,远远瞧着端是逸雅出尘。
文士眼中笑意难掩,并未作答,而是走到陈拙身旁,一伸食指,在那石壁上写下两字。
“天道!”
石粉簌簌而落,字成之际,那一笔一划竟好似在陈拙眼中绽放出奇异光华。
陈拙瞧得有些意外。
来人竟是修的“天道”。
陈拙笑了笑,略作思忖,而后抬手,在与对方平齐的一侧,提指落字,一笔一划写下两字。
“人道!”
刹那间,那字痕间隐有雷火迸发。
文士眼神一亮,笑容更甚。
“好字,妙字,在下令东来!”
晚上再来个大章。
第233章 天人交感
令东来?
来者竟是无上宗师令东来!!!
江湖传闻,此人才情天赋放眼古今怕也少有人能出其右。
自古纵横天下、破碎金刚者,无不难逃四大奇书,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便是得助于奇遇外力,方才成就盖世威名;唯独此人,单凭一己之悟性才情,潜心自修,竟成了天下第一的无上大宗师。
既不属于魔门,亦非“慈航静斋”所领的白道,独步天下,傲笑红尘。
令东来瞧着“人道”二字,好奇之余忽失声惊笑道:“好好好,好个无法无天的人道。”
他书“天道”,陈拙刻写“人道”,两字相比,岂不就是天字去了顶,无法无天嘛。
“好,好个超越苍生的天道。”
陈拙也不由赞道。
他目光从来未曾有过变动,始终停留在石刻上。
天道天道,不过是那“人”头顶多了一横罢了。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令东来所求,便是超越苍生的大道。
陈拙道:“尊驾想要邀我论道?”
令东来点头而笑,“然也!”
只是他笑容忽改,又极为认真的瞧了陈拙两眼,眼神变幻,如遇困惑。
“不知小兄弟与我可曾见过?为何令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而且极为熟悉。”
陈拙也是微微一怔道:“此言何意?”
令东来失笑摇头,道:“想来是令某认错了,只因小兄弟与我一位旧识相似的厉害,那人曾为我引路,亦师亦友,可惜已故去多年……罢了,请!”
二人俱是功至奇绝,个中心思无需多言,早已达心灵传感之境地,念头一动,各自会意,哪有不明之理。
眼下陈拙心有困顿,想要再进,怕是不易;而令东来亦在苦寻“破碎虚空”之契机而不可得,多年以来,周游天下,竟无一人能与之相抗,此番只因那厉工作恶多端,想要出手压制,怎料竟发觉这临安城内藏着陈拙这等人物,怎肯错过啊。
而且,双方居然都修有意念神想,精神纯粹,实属难得。
陈拙点点头,身形忽转,已是下山。
“请!”
令东来朗笑同行,抬手相邀。
二人宛若闲庭信步般下了栖霞岭,路过那岳坟时,早已不见了厉工的身影。
一路直去,又转临安城,穿梭在繁华市井、街巷闹市之中。
双方看似缓步而走,沐雨同行,波澜不惊,然二人精神已开始勾连碰撞,无形中带起了种种玄妙非凡的变化。
途经之处,忽起异象。
前一刻还风雨大作,转瞬又风消雨散,长街两侧含苞未放之花,遽然在一双双惊愕震撼的眼眸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齐齐绽放,临安霎时百花争艳,飘香十里。
莫说那春花,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微雨骤变,天降大雪,北风凛冽,谢去不久的寒梅,此时竟由枯转荣,傲视群芳。
但种种异象生的快,散的更快。
花开花谢,枯荣轮转,生死有数。
一时间城中竟同现春、夏、秋、冬四时奇景。
城中百姓,江湖高手,三教九流莫不是被这惊人怪象所骇。
只道国之将亡,必见异象。
而令东来与陈拙从始至终,皆未说一字;二人精神修为本就登峰造极,如今彼此气机勾连,已心灵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见其所见,感其所想,无需开口,万般皆通。
此番论道,论的乃是彼此所见所感,对这天地人间的万般感悟,和对武道的认知想法,以印证彼此所行之道,互相参悟,互琢互磨。
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拳脚上的功夫,一招一式,已流于粗浅,心灵感悟,精神之想,才是洞彻宇宙,窥破天地的根本。
人力终有穷尽,然想法无穷。
二人精神浩瀚强大,此刻相接,已能以念头想法影响现实本质。
陈拙只觉自己恍惚像是多出了另一双眼睛,另一个念头,与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令东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就好比他看一个人只看胖瘦身高、身形轮廓,感其心中所想,而令东来则是会留意对方面上笑容,眼角细纹,眼底哀伤。
每个人眼中的天地是不同的,尤其是他们这等境界,早已见山不是山,如此虽能各有所悟,但也使之对天地的认知有了局限;而此时此刻,二人互补印证,几乎进入到一种无限接近无缺的精神层次,更为全面的看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
就好像窥到了另一重新天地。
眼中所见忽然有了不一样的颜色,耳中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天地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万物更加鲜活了。
而二人的状态也有些微妙,越往后走,对这天地的认知越深,他们就好像自红尘俗世挣脱而出,超然物外,像是独立于此间之外,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一切。
他们一路北上,旁观着天下苍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别,生老病死。
陈拙怒时杀机滔天,烈日当空,令东来亦是随之眼放凶意,反之令东来心生哀恸,陈拙亦觉感伤,悲从中来,天地飘雪。
二人此刻只似双身一体,同悲同怒,同笑同哭,便是七情六欲都似勾连,眼中的天地也前所未有的真实。
戈壁荒漠。
“吟~”
一声高亢尖锐的鹰唳,蓦然响彻天穹,在荒凉的戈壁上传开。
狂风掠过,黄羊跳过,忽见两只沉稳脚掌踩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烟尘飞起,血腥飘来。
陈拙闻风望去,目光如能洞穿千山,就见不远处的荒凉土地上,正起拼杀。
地上插着不少残器断兵,死的多是元兵,还有不少武林中人,江湖豪侠,大都倒在了血泊中,要么身中乱箭,要么被枪矛捅刺的千疮百孔,或是被乱刀劈死。
二人步履再踏,走过了战场。
奇的是,任凭周遭厮杀如何惨烈,竟无一人留意到他们俩人,又好像看不见,发觉不了,察觉不到,实属诡异离奇。
这一走,途径之处,无论是势如虎狼的元兵,还是热闹的集镇,亦或是驰骋来去的各方人马,竟然全无一人留意,皆视之不见。
如此走了三两个月。
陈拙已和令东来从戈壁荒漠走到了草原深处,见万马奔腾,群狼飞逐,又看到了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旁观着万军冲杀,金戈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