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林安来了,斑狮的人数增加,可以分出人手去赶集了。
她说,从此处沿着库巴河往南边走,就能来到一处叫“马祖兹”的集市。
马祖兹在班图语里是“河岸”的意思,所以也可以叫它河岸集市。
这是距离雨林最近的集市,聚集了鱼龙混杂的各路商人,其中不乏神通广大的情报贩子。
偶尔,来自金萨沙的轮船经过河岸,那些乘客会用钱和集市商人交换新鲜食材。
无论是改善生活,或者收集情报,马祖兹集市都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不仅如此,林安想到扎伊之前告诫他,不要喝南边的水,而南方库巴河指的正是马祖兹集市这一带。
那里发生了什么?
竟然值得扎伊不惜放下仇恨,特意通过幻境让林安警告雨林各部落。
到了赶集的日子,林安带上米苏鲁三兄妹,以及一支狩猎队,扛着一些腌起来的鱼、肉、水果和有价值的兽皮兽牙,开始了“远征”。
斑狮部落已有五支狩猎队,三支采集队,不担心缺少人手。
一行人出发之际是星期四的上午,到达时却已是周六清晨,路程足足两天两夜。
怪不得斑狮族人不敢赶集,光是可能遭遇的危险,就有概率让他们团灭,丢掉所有的交易物资。
随着距离减少,雨林茂密的参天大树、蕨类植物、厚厚的泥泞和腐烂落叶渐渐稀疏,鸟雀的啼啭声中,一道夯实的红土地平展铺开。
阳光穿透不再层层叠叠的树冠,清晨光晕给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粉红的薄膜,高大的棕榈树树干投下细瘦的黑影,将坑坑洼洼的小路切割成了方形和梯形的碎片,
太阳升起,正好是早上六点。
空气中飘来了细碎尘埃,被灿烂的阳光染成了玫瑰色,乍一看,仿佛远远近近全是庆祝生日用的彩色纸屑。
奇异的酸味顺着尘埃一并飘来,林安如今已能辨别,这是烤发酵木薯饭的味道,班图语叫“奇宽加Chikwanga”。
他尝了一次,粘的卡嗓子,非常难吃。
不过,木薯饭的出现意味着附近有着人类活动的踪影。
米苏鲁脸色红润,指着红土路的尽头喊道:“我们到了!”
马祖兹集市位于库巴河的南部主流,商人们在此搭建了一间挨着一间的泥坯小屋,倚靠树丛,密密麻麻一长排。
这些临时建筑物全都面东跪伏,像是祈求自己不要倒塌。
小屋后方的太阳呈现出一粒粉色圆点的形状,雾气朦胧,很不真切,仿佛太阳照耀着的土地在别处,与这里相距遥远。
河对岸是着褶子的土黄色泥泞,犹如硕大的旧地毯,渐渐没入雾茫茫的浅蓝色天空。
它通向离雨林最近的班图城市,姆班布卡。
纵使是清晨,热火朝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顺风传入一行人的耳畔。
米苏鲁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打量着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时不时肌肉绷紧,下意识地摆出进攻的姿态。
梅佐不停打着哈欠,旅途令她困倦不已,而梅耶用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咬住嘴唇。
斑狮族人背着交易物资,投入了热闹的集市。
缩在小屋中的商人大多来自姆班布卡城,雨林部落和他们交易兽皮、兽牙、矿产,换取城市里的商品。
比起与世无争、过着原始生活的后者,这些人才是现代班图的真实写照。
到处乱跑的孩子有的穿浸信会慈善组织捐赠的破衣烂衫,有的一丝不挂。
母亲系着布纱笼,有条件的在上身裹一大块方布,大多数的胸脯和大腿一览无遗,却无人在意。
男人们身上五花八门,有穿长袖村衫的,有穿纽扣衬衫的,还有的小个子男人穿着绘有儿童图案的小号内衣逛来逛去,同样没有路过的人觉得他们好笑。
“瞧一瞧看一看!”
“手工肥皂!”
“刚出锅的油炸糕!”
两侧的商人苍蝇般搓了搓手,明明赤道四季如夏,他们却像冷得见不得人。
这群人要么光脚,要么穿着车胎做的凉鞋,或是不知从哪淘汰的尖头鞋、裂开的黑色橡胶雨鞋、浅粉色塑料人字拖,破损得仿佛来自上世纪遗产。
各色鲜艳的东西,比如塑料桶,被他们拿在手里时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和林安所认识到的现代社会处于两个时空阶层。
穿着兽皮和草编鞋的米苏鲁和这群人相比,竟然算得上“衣冠楚楚”。
集市的空间挨挨挤挤,不少商人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顶在脑袋上,一只灌满棕榈酒的硕大的玻璃坛子,加上一捆用象草木柴,再放一只盛满绿叶菜的大搪瓷缸。
他们的平衡感令林安叹为观止,绝不亚于博德汇聚光灯下的杂技演员。
有些男人带着家属,他们的妻子看上去很小,但她们眼眸饱含沧桑和忧伤、不因任何事物而兴奋,漠然麻木,仿佛早已见多识广。
这是属于已婚者的眼睛。
被她们绑在背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剃了光头,大长老跟林安提到过这个习俗,她说这是不让头发消耗蛋白质。
“比来奇!比来奇!”
稍大些的孩子对林安指指点点。
比来奇的意思是“弗兰德人”,他们觉得林安的皮肤太白,可能来自西洲。
米苏鲁向他们大喝一声:“滚开!”他们便作鸟兽散了。
走过拥挤的货摊,林安一边寻找情报贩子,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两侧的货物。
货摊上摆着青香蕉、粉芭蕉,唯独没有改良后的黄色香蕉,还有售卖中的洋葱、胡萝卜,或者一碗碗小番茄,奇形怪状,但价格昂贵,林安甚至还看见了一瓶瓶浅橙色的汽水。
可惜这不是芬达,而是没有配料表和生产许可的劣质饮料,纯粹的三无产品。
林安买了一瓶,黄橙橙的汽水让他想起故乡的北冰洋。
又走过几个摊位,一个女人在卖一块块黑乎乎的神秘固体。
最初林安以为这是肥皂,谁料女人见林安拿着饮料,连忙殷切地招呼他尝一口。
原来是食物吗。
林安接过女人递来的方块,试探性地舔了舔,甜丝丝的,有股椰子的清香,女人向他介绍,这是油炸椰子丝。
难得有个味道不错的甜品,林安干脆买下所有的方块,准备给斑狮族人尝尝。
刚刚在人挤人的集市中,他们已经走散了。
林安交付给对方的是其他部落供奉的鳄鱼皮,女人看上去很满意,不停用手语加上法语说着谢谢——生活在城市的班图人一般说的都是法语。
除了食物和衣服,林安在吵闹的集市里意外见到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草药师。
他头发花白,穿着还算干净的白色长袍,看上去颇为神性,仿佛是个布道的牧师,然而腰间却别着两把AK。
这让他得到了一处单独摊位,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草药师贩卖着阿司匹林、芳香扑鼻的粉色药丸、散发着酒糟味的黄色药片、晒干的动物脏器和画着奇怪图案的符咒,商品底下垫着一张柔软的黑丝绒布。
林安路过时,他正在“治疗”一位病人。
草药师先听对方说哪儿不舒服,接着告诉他需要买哪种药片。
病人说他没钱购买药物,于是草药师给了他一张幸运符,让他赶紧回家,别再胡思乱想。
不仅是商品,林安还看见一堆理发、缝纫、修理的小摊,还有个踩着缝纫机的男人,就地为他人缝补衣物。
手法利索的理发师用错综复杂的方式将女人的头发分成很多绺,再编起来,就像几百颗黑色羊毛球被奇妙地编在了一起。
理发摊位旁聚集了一群人,一位热情的老者告诉林安,“我们有句谚语,要是你自己长不出头发,就看看别人的头发。”
尚未找到情报贩子时,林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湍急的水声。
热闹的集市顿时沸腾起来,商人争先恐后地把货物抗在脑袋上,冲向河岸,船上的乘客可是供他们大宰一笔的交易对象。
林安也有些好奇,他往草药师旁边靠了靠,意识沉入【上帝的独眼】,视野陡然拔高。
一艘破旧的轮船映入眼帘,荷载50人的标识早已褪色,上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乘客,少说有八百个左右,压得这艘年久失修的老东西不堪重负。
正当林安继续观察时,不详的预感涌来。
他似有所感地转向马祖兹集市对岸,几名隐藏在树林的人架起迫击炮,二话不说地对准载满了人的轮船。
第258章 红罂粟之毒
林安见状,微微皱眉。
库巴河水流湍急,这艘轮船又十分老旧,真被迫击炮轰中,至少是几百条人命。
他转动【贤者之石】,金属转变,迫击炮的弹药瞬间变成了沉重的废铁,“咚”地掉进离轮船很远的地方,溅起高高的水花。
异样吸引了整个马祖兹集市的注意,河对岸的炮兵更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哑炮了?
他们还以为迫击炮出了问题,连忙蹲下检查。
林安刚想渡河看看情况,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名别着两把AK的草药师叫住了他。
“凑什么热闹!没看到有人在瞄准轮船吗?”草药师叼着一根草,语气吊儿郎当,“别为了点钱,连命也不要了。”
原来他以为林安和其他商人一样,也想和轮船的乘客做生意。
说起来,轮船来的时候,这位草药师是为数不多对此无所谓的商人之一。
林安见对岸的炮兵仍在抓耳挠腮,而轮船船长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转向靠近马祖兹集市。
正如草药师所言,一群商人就像没看到炮弹一样,争先恐后地划着小船凑了上去。
“巫医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呢?”林安顺水推舟地问。
“你凑近点,我跟你说。”草药师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向林安招手,“你知道【红罂粟商会】吗?”
“略有耳闻。”
“从班图独立以后,他们和军阀合作,挖矿,砍树,在金萨沙和班图各地建了不少工厂和仓库,肆无忌惮地排污水、排烟。大家依赖他们的工作,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政府,我们有个俗语,叫‘红包已经流通起来了!’,这是个动态词。在这里,如果你想收买国会议员以逃过审计,就得保证每个成员能有红包可拿,并亲自送上门去。”
“总之,他们逍遥快活了几十年,直到前不久一次意外失火引爆了他们在金萨沙的一个铀矿储藏工厂——你知道铀是什么吗?”
林安惊讶于草药师的博学,点了点头:“造原子弹的材料嘛。”
“原子弹?”
“大型蘑菇云烧烤派对。”
“咳,这样啊。”
草药师本想炫耀,没想到林安说了个他不懂的词汇,连忙找回话题。
“【红罂粟商会】为了降低损失,就把燃烧后一部分无法使用的废料排到了库巴河。”
林安的眉毛一跳。
把具有放射性的物质倒进世界的第四大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