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解剖眼疾患者的尸体，从而去探索所谓目翳之症的真正成因。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因为在这个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维深入人心，哪怕是死后，也需要尽可能保留全尸，决不可能容人任意亵渎。
但是，解剖学又是现代医学发展的必经之路，如果能提前一个时代启动的话，对后续医学发展的推动可以说难以限量的。
哪怕实际上并不能从中获得有益的成果，但如果真的留下了详实的记录、尤其是眼科相关的记录，那么，后续的AES系统先出现在哪里，还真不一定。
想到这里，他算是明白了这次模拟的意义。
是的，医学跟其他的学科不一样，这是一个极端依赖经验和技术积累的领域，所以，有关AES系统的竞争，实际上有可能，在数千年之前就开始了。
从远古时期的一场祭祀，到中古时期的一次中医治疗，再到近代和现代医学研究…….每一个环节的小步前进，都可能在最终的结果上形成巨大的推动。
可是这些推动的全貌，要怎么才能呈现出来？
叶舟的视线逐渐黑暗，片刻之后，他眼前的场景再次切换。
而这一次，他来到的是一间被白色冷光充满的解剖室中。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只猫的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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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舟抬起头，他在这间手术室----或者说实验室的墙壁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标志，而标志上面用中文书写着一个词：
天眼。
视线拉近，叶舟发现自己面前的是一张极为复杂、并且有些滑稽的手术台。
说它复杂，是因为除了场景的手术台、无影灯和其他生命体征监测仪器之外，在这张手术台的旁边还设置着诸多其他监测单元，而这些监测单元的屏幕上全是一些叶舟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数据。
而说它滑稽，则是因为手术台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显然已经被麻药放倒的、咧着嘴吐着舌头的肥胖猫咪。
如果叶舟不知道这次的模拟是跟AES系统有关，他大概会以为这是某一个高端的猫咪绝育手术的现场。
“视神经信号传感器连接好了吗？”
身旁中年医生的问题把叶舟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有些迷茫地环顾一圈，正想要回答，身前另一名似乎是专门操作监测系统的年轻医生开口道：
“连接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好，那就准备开始唤醒吧。叶舟，把猫弄醒。”
“啊？我？怎么弄醒？”
“.......随你怎么弄，反正让它睁开眼睛就行。”
听到这话，叶舟无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试探性地往手术台上的猫的肚子上撸了一把，但对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舒服地抽搐了几下。
犹豫了片刻，叶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用力掐住了手术台上猫的一只前爪，片刻之后，那只猫终于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麻醉的效果还没过，猫咪眼神四处逡巡，但浑身仍然瘫软无力，一旁的中年医生看到这一幕，连忙开口说道：
“好了，醒了就行。叶舟，把旁边的画册拿过来。”
叶舟转头一看，手术台旁边的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堆画册，而那些画册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图形、点阵，也有少量现实中存在的物体。
随着记忆流继续汇入，叶舟也终于明白了这场所谓的手术、或者说实验的目的，以及自己在这次实验中所扮演的角色。
这就是传说中的猫脑视觉神经是实验，在上世纪60年代，这项由丑国主导的实验揭示了生物视觉系统的几个重大问题，并因这些发现而获取了两项诺贝尔奖。
在这次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视觉皮层中的视觉细胞分成了三类，分别负责简单、复杂和超复杂的视觉信号处理，也开始认识到人类视觉处理是从简单大单元格开始的。
也就是说，人类首先学会的是辨认事物的边和角，随后，才开始学习颜色、明暗、背景区分等等一系列的深层内容。
这一个理论给后来的机器视觉研究奠定了基础，甚至可以说，人类实现“人造视觉”的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从这里踏出的。
而现在，叶舟所扮演的角色，就是这次实验的助手。
看着中年医生严肃的神情，叶舟连忙上手在猫咪的脑袋附近围上了专门用于遮挡视线的围栏，随后，他把手里的画册举到猫咪的头顶上，另一个年轻医生立刻开始记录猫咪大脑各个位置神经的活跃信号。
“嗯.......好，这张图可以了，下一张。”
“反应不强，这张是什么图？”
叶舟拿起画册看了一眼，回答道：
“抽象派的水粉画----就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颜色。”
年轻医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这是‘颜色002’，你能不能看看背面的编号再形容？”
叶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按照他的指引，继续更换着手里的画册。
“这张反应不错，这是什么？”
“是线条004。”
“好，线条004，先记录下来，等一下重复测试几次。下一张----测明暗。”
叶舟从手里的画册中挑选着符合要求的内容，在举到猫咪头顶后，年轻医生微微皱眉回答道：
“比色彩要稍微强烈一点，但强度有限，远远不如线条。回到线条吧，从简单到复杂开始，逐个测试。”
“明白。”
叶舟干脆利落地回答道，随着实验的继续，他的动作越来越娴熟，甚至开始有时间跟年轻医生一起去观察显示屏上各种曲线和数据的变化。
正如记忆流向他输入的结果一样，在这次的实验中，猫的视觉反馈严格遵守了从线条、到明暗、再到色彩的强度顺序，而对于更进一步的复杂背景下主题的反馈，则产生了梯度性的不同感知细胞和神经的反馈时延。
“视觉触发80ms后，视觉信号会在头皮的多变量反应模式中得到体现，300ms后，视觉对象的感知开始脱离前馈视觉对象信息，依赖外部背景场景。”
“从时间矩阵上看，我们设置了视觉触发到600ms的时间间隔点上的视觉信息解码监测，结果显示，在200毫秒左右感知准确度达到峰值。”
“这跟我们前期所预测的结果基本相同，可以支撑结论了。”
年轻医生说完之后，叶舟身旁的中年医生点了点头，回答道：
“那就继续多测试几次，如果变动在误差范围之内的话，就开始输出结论吧。”
年轻医生嗯了一声，开始继续专注地研究屏幕上的结果，但叶舟却突然有些出神。
这个结论的的得出，好像有点太过于简单了。
虽然可以解释为在这次实验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大量的测试，但他总觉得，这么复杂而精密的实验之下，如果只能得出这两个结论，似乎，还不是这个实验的极限。
他认真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历史数据，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底层原理，但如果要说去分析差异和规律的话，身怀“决策者”天赋的他绝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要强。
他尝试着继续更换手里的画册，屏幕上的监测数值也随之不断变化，在反复循环几次之后，叶舟突然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一次切换画面时，视觉神经的感知信号都会发生一次类似于“双击”的跳动。
而画面越是复杂，信号的跳动就越明显。
这完全不是“三层视觉细胞”理论可以解释的现象，因为在每一个神经区域，这样的跳动都是同步的。
叶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理，于是便直接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听到他的分析，两名医生仔细地看向屏幕，最终点了点头。
“确实啊......叶舟说的是对的，我们之前一直把这种跳动当成了常规扰动，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跳动应该是有某种成因的。”
“跳动的规律性太强了......难道说，每一个神经细胞，都有两套感知单元？”
“继续测试，用复杂画面测试！”
听到医生的话，叶舟赶紧拿起了手里的画册，原本已经进行到尾声的实验重新开始，而这一次，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现象。
“可以确定了，同一区域的信号跳动应该是来自于同一个神经细胞的。”
“那么我们前期的理论可能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不仅仅是细胞分层，还要考虑单个神经细胞的分层。”
“我觉得，很有可能，超复杂感知并不是由细胞集群完成的，而就是由单个细胞完成的。”
“有没有可能，每一个细胞中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感受，一部分负责整合？还得继续测测......”
听着他的话，叶舟正打算要回答，但他眼前的画面却渐渐暗了下来。
这一阶段的模拟，又结束了。
但模拟还在继续，这让叶舟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做错。
第三百九十八章 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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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重新亮起，但令叶舟意外的是，他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也仅仅就是一片白茫茫的亮光而已。
这里又是哪里？
叶舟迷惑地转动着脑袋，但很快，他的耳边便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声音。
“别动别动。不要转你的脑袋，集中精神，放空，我们马上要启动AVS传输，你现在能看到的是白噪背景，怎么样，有没有感觉眼前是一片白色？”
叶舟愣了愣，他这才知道，自己在这次模拟中所扮演的，是一个盲人。
他拼命想要看清楚眼前虚空的白色，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那本来就不存在的视线都没办法在虚空中聚焦。
这种感受，就好像你闭上一只眼睛后，用闭着的那只眼睛拼命地去寻找眼皮上的光线一样。
哪怕用手电筒在眼睛上晃动，也绝对感受不到那道光线。
沉默了片刻之后，叶舟摇了摇头，回答道：
“什么也看不见......似乎是白色的，但是我说不好，这种白色......太空了。”
听到他的话，那个温柔的声音回答道：
“这是正常的，你的视觉信号还没有建立，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开始。”
听到她的话，叶舟疑惑了一瞬间，他没明白对方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但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叶舟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看到了。
但是，他看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正常。
那是一堆完全扭曲的、杂乱的色彩和线条，分辨不出颜色、分辨不出形状，画面每一秒钟都在变化，每当叶舟想要定睛去看的时候，那些线条便又消失无踪。
疯狂。
随着视觉信号继续传入，叶舟的头脑开始不受控制，甚至连理智都开始逐渐消失，他的身体不停地战栗，冷汗不由自主地从背后冒出，几乎在转瞬之间，身下的衣服就已经被浸透。
随后，那些疯狂的色彩渐渐变成了影子，它的黑色吞噬了一切可见光的色彩，直直地冲向叶舟的灵魂深处，从这样的黑色里，叶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在它的面前，自己毫无生存的余地。
叶舟的情绪几乎崩溃，但每当他的精神触及到崩塌的底线时，“抵抗者”的天赋都重新把他的理智从深渊里拉回，叶舟此刻既庆幸又恐惧，他不知道这样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在彷佛永无止境的混乱之中，叶舟慢慢找回了一些秩序。
那些原本毫无逻辑的画面，渐渐开始组成了幻象。
飞溅的血肉、爆炸的黑烟、怒吼着却无声的面目扭曲的男人、黑色的枪支、白色的雪、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一副似乎刻在了他脑子里的、逐渐逼近眼前的火焰......
这些东西像一幕幕的3D电影画面朝着叶舟扑来，但在抵抗者天赋的加持之下，他艰难地保持了自己身体的稳定。
“你看到了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叶舟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一旁的医生轻声开口问道。
叶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行稳定住情绪之后开口说道：
“战争，战场上的那些东西。我们.......现在不可能是在战场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