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室内灯光开着，气温很低，即便开着供暖设备，依然很冷，柜台前有个中年女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正在搓着手忙碌，在她面前，则是一个中年头发略秃的男士——他穿着青黑色的衣服，戴着厚围巾和眼镜，神态严肃，气质看起来像是个学者或者律师。
“情况很糟糕，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他说。
中年女人搓着手：“当然，我听说昨夜好像冻死了人。”
“不是好像，就是。”
“天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杜兰德先生，气象预告并没有提及昨晚会有这么严重的降温！”中年女士显得有些激动。
那位杜兰德先生闻言沉着脸，接过来那杯刚刚冲好的热咖啡，说：“或许，不只是简单的气候原因。”
这时候，中年女人看到了程林，有些意外，用英语问道：“您要来点什么？”
程林用纯正的法语回应：“一杯热咖啡，谢谢。”
说着，递过去那张钞票。
趁着女人去冲泡的功夫，他转身看向杜兰德，“您似乎知道些什么？”
杜兰德审视着程林，这座城市里经常有外国游客过来，东方人也并不稀奇，但程林给他的感觉依然非常古怪，甚至是诡异。
“夏国人？”
“是的，刚才听到了您说这不是简单的气候原因？”
杜兰德沉吟了两秒，说：“只是猜测。”
“愿闻其详。”
“你知道雪球假说么？”杜兰德说出了一个奇怪的词。
程林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杜兰德也并不意外，他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找个人倾诉，在这样的时刻里，倾诉才能排解他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那是地质学界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说，主要是为了解释世界范围内，已经发现的新古元时期的冰河遗迹。”
“大概在距今6.35亿年前，也就是新古元时期，地球上似乎曾经出现过一次全球冰冻现象，整个世界的海洋与陆地都被冻结，整个地球变成了一个完全被冰雪覆盖的冰球，国际上将其称之为马林诺大冰期，在你们夏国也叫做南沱大冰期。
地质学界对此有许多种假说，其中1992年加州理工学院的地质学教授柯世韦因克第一次使用了‘雪球地球’这个叫法，或者叫雪球地球假说，此后也得到了包括哈佛大学地质学教授霍夫曼等同行的支持。”
“据猜测，历史上，类似于雪球地球一样的全球冰冻时间曾经发生过三次，所以……”
杜兰德忽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喝了口咖啡。
程林意外地看向他：“不会吧，这未免太突然，有什么证据呢？”
杜兰德摇头，面色沉重：“没有证据，但我总习惯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希望是我想的太多了吧，或许明天，气温就会慢慢回升，一切变得正常。”
唔，那你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程林心中想着，接过来自己的热咖啡，喝了一口，看着杜兰德转身推开门，走入寒冷的街道。
等他离开了，程林才看向那位中年女人：“那位杜兰德先生刚才和我说了个很奇妙的理论，您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吗？学者？或者大学教授？”
哪知那位中年妇女闻言怔了怔，说：“他啊……他是个兽医。”
“……谢谢，再见。”
程林抿了抿嘴唇，同样推开门离开了这家超市，推开门的刹那，他手里的温热的咖啡迅速降温，冷却，咔嚓咔擦，结冰，将纸杯撑出道道裂纹。
随手将其扔在路边的被积雪覆盖的垃圾桶里。
程林四顾，发现大街上已经多了一些人影。
【你从超市出来，静静地聆听着清晨的城市，大雪阻碍了声音的传播，但你仍旧发现城市不可遏制地慢慢喧嚣起来。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大概是某个女人偶然遇见了冻僵的死尸。
某个角落传来凄苦绝望的痛哭声，那是出来寻找亲友的人们发出的。
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却很快冻结，铲雪车轰隆隆全力开启，市政开始收拾这处于半瘫痪的城市】
【越来越多的人们知晓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死亡的统计人数以恐怖的，令人胆寒的速度激增，城市的警局已经被人们包围，各大医院更是挤满了严重冻伤的病人。
阴云笼罩的天空背后，寡淡的阳光泼洒下来，不带任何温度，整个城市，整个世界在复苏，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各国将此事归咎于意外的自然灾害侵袭，忙于安抚动荡的社会。
然而……情况不会如人们所愿般好转，而是继续恶化了下去】
程林默然站立，忽然四周景物骤然模糊，变幻，等再清晰下来，他竟然已经来到了另外一处街道旁。
他扭头，便看到身旁的一块城市公共展示屏幕亮了起来。
在不久前，这块屏幕上滚动的还是情侣们关于真挚爱情的祝福语。
而此刻，却只剩下一个猩红的，醒目的感叹号。
底下还有一行字母小字：
“最高等级，全球灾难警告！”
第251章 人与地下城
“滋滋滋~”
路边的公开屏幕发出细密的电流声，程林仿佛能听到屏幕里面电路破碎的声音。
气温骤降，寒风吹起，除了他站立之地，其余的城市背景都变得模糊，被新一轮的暴风雪笼罩大地，天色昏昏似乎到了夜晚，然后又转向白昼。
“咔嚓……”
在极寒的低温中，那块屏幕终于不堪重负地裂开，黑屏，彻底损坏，然而紧接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已经损坏的显示屏忽然蒙起了一层亮光，上面出现了新的图案。
那是一个旋转着的地球的图形，原本水蓝色的星球此刻宛如披上了白纱，显得格外寂寥，并静静旋转。
【你可以试探性地触摸它】
遵照着脑海中信息的提醒，程林伸出手轻轻拖曳了下那地球，它便旋转起来，程林随手点了个方位，其迅速扩大，视角从无尽的高空拉近。
那是一座城市。
似乎是联邦境内，画面中冻结的广告牌上还有巨大的英文字体，程林甚至还看到了几张贴在大楼表面的漫威海报，超级英雄们被风暴撕裂，破损多处。
密集的几十层的摩天大厦成了一根根冰柱，表面覆盖寒霜，街道上的路面清理了一次，又一次，然而却效果低微。
画面无声，却可以看到许多人和车辆，那是出来救灾的人们，他们绝大部分穿着极其厚实的衣服，在白昼气温相对最“高”的时刻在奋力地抢修。
还有少数相对而言衣服薄了很多的，应该是联邦的修行者们。
有人似乎是在呼喊，有人在指挥。
程林看到救灾的人从一栋倒塌的建筑中救出一个浑身血迹的胖子，可是他刚被抬出来，那浑身血液便迅速结冰，整个人没了生息。
一片悲戚，所有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到表情。
风暴雪灾致使许多房屋塌陷，在这样的低温下，哭嚎都是一种奢望，没有足够的御寒能力，在白天室外暴露时间稍长，便会四肢麻木，无法动弹，然后被活活冻死。
更不要说气温更低的夜晚，当夜晚降临，暴风吹起，除了极少数的强大的修行者，根本没有人敢离开建筑物，饶是如此，仍旧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
程林又拨动了下画面，切换到了澳洲。
这个时节，这里本应该是秋夏，最温暖炽热的时候。
广袤的土地上绿树遍布，草原青绿，可是如今，在画面中，这片温暖的土地也被暴风雪所覆盖。
全球范围的暴风雪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寒潮摧毁了城市，缺乏御寒准备的城市里哀嚎遍野，死伤无数，城市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态，尚且幸存的民众们纷纷翻箱倒柜找出厚实衣物，以此抵御寒冷。
可是收效甚微。
地表越来越冷了。
程林继续随意地旋转地球，切换不同地方，他本以为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色，然而他失望了。
无论他点到哪里，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便只有救灾与悲戚这一个共同的主题。
拨弄了几次后，他便有些厌倦地收回了手。
于是，屏幕上开始飞快闪烁不同的画面。
就像是在切换幻灯片，每一副画面都是正在发生的图景，它们来自于全球二百多个国家。
从联邦到大夏。
从欧洲到亚非。
无数国家，无数不同民族，不同国别，不同肤色，不用语言的人类共同面对暴风雪与不断增强的极寒天气抗争。
然而，这注定是一场必败之战。
【三天过去了，全球寒潮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在持续增强，地表的冰雪在不断增加，海洋开始结冰，人类数量锐减，社会生态遭受了千万年以来最严重的打击。
城市里的供暖工业设备全力开启，进行取暖，而乡村中的人们却缺乏足够的供暖体系，于是，各国都不约而同地将人口向几个超级城市聚集】
脑海中信息浮现。
周遭风雪一停。
天色明亮起来。
“轰隆隆……”
他有一次听到了轰响，这一次却不再是除雪车，而是远处一排高大的军绿色的货车在冰冷的城市中穿行。
不一会，这些车辆便经过了他的身旁，整辆车包裹的极其严实，然而此刻，程林却忽然发现那些遮挡物变得半透明起来，这显然是程序的功劳。
透过阻碍，他清楚地看到了车厢里面挤在一起的，宛如鱼罐头般的沉默的人们，他们是转移进来的乡村民众，这样的车辆还有很多。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程林这个路旁的观察者，车辆远去，目光追随过去，他便看到了城市中冒起的浓浓黑烟。
【你注意到了黑烟升腾，煤炭在疯狂地燃烧，为整个城市供暖，所有的交易已经停止，物资进入管制状态】
【然而这终究不能长久下去，又是十天过去，情况没有改观，而煤炭的消耗以及整个城市的供应压力却渐渐令人难以支撑，全球持续变冷，终于，有人提出了新的设想】
程林目睹的景物又发生了变化，开始有一些大型的机械出现，在一些修行者的帮助下破坏地表。
程林便亲眼看到，一辆钻探机以一个下水道井盖为中心，开始向下钻探，整个庞大的机器沉入地下，金属的探头与冰冷的泥土碰撞。
“钻探？下水道？转入地下么？”
程林心中想着，这似乎是也是唯一的办法。
地表温度已经太冷了，人口在不断减低，每一天都有数亿人死去。
【依托着各个超级城市完善的下水道系统，各国势力开始试图将民众转入地下，寻求生机，这大概是唯一的生存方向。
政策意外顺利地推行了下去，国家机器开足马力，迅速扩建地下空间，四通八达，建造数百年的城市地下排水系统为人类节省了极大的力气】
【除此之外，煤矿也成为了必争之地，尤其是探索挖掘了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巨型矿洞，更是成为了天然的庇护所，这是个极为艰难的决定，整个人类文明被迫放弃生活数千年的地表，沉入不见阳光的地下】
【风暴越来越大，海洋彻底冰冻，整个地球表面被冰层笼罩，地表植物和生物遭受灭顶之灾】
“咔嚓咔擦……”
程林面前的显示屏上碧蓝色的地球宛如一个变色的橘子，正在一点点，咔嚓咔嚓地冻结起来。
渐渐的，终于成为了一个美丽圆润的，漂浮在宇宙中的雪球。
然后，那面屏幕终于彻底碎裂，成为无数碎片。
冻结的海洋无法提供正常的水汽循环，于是大气层亦遭到了破坏，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照耀着这个生机灭绝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