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71节

老人的一口京腔让兆龙吃惊:“爷儿们,虚度七十有一。”

第150节:共产党最讲认真

兆龙说:“您老也是老北京?”得到肯定的回答又问:“来新疆多少年了。”

老人答:“五八年的。”

兆龙说:“支边,还是当年跟王震打进来的?”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能自由出入,你混得不错呀。”别看老人七十了,一点都看不出来,而且嗓门出奇地亮,从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体上看,老人的肌肉相当健壮,身体真没的说。从言谈中,他对圈里的事门儿清,聪明的兆龙一下子想到了,这可能是个前辈。

老人好像看透了兆龙的心思,深邃的目光,透着精明:“好眼力,这里面我滚了三十年。小爷们儿有点意思,明儿个要天好,还是这个时间咱爷俩聊聊,相逢就是缘分,明儿见。”转身跑进了雨雾中,慢慢的人影越来越小。

第二天,不食言的他与兆龙汇合了,往地下盘腿一坐,接过兆龙的烟,点上,打开了话匣子,向自己的小老乡痛说“革命家史”。

“我姓郝,祖籍是河北,绝对是个大地主家庭。咱们爷们儿也聪明,家里也富裕,1940年在日本留学,抗日战争一爆发,想当年也是热血青年,一回国,没想到我的情况被中统局看中,被派在北平区就是现在的北京城工作。我学的无线电技术,那可是顶尖的先进技术。戴局长一死,改为了保密局,成了北平站,我得到器重,军衔为少校。

“这时候,国民党已经感到形势不妙,开始准备自己的后路,我负责机要工作,所以,可以借工作之便得到不少内情。蒋介石亲自下令着手安排潜伏特务,当时我又年轻,思想灌输的全是为党国事业不惜牺牲生命,便主动要求留下来,很快又升至中校,潜伏得很隐蔽。五○年,镇压反革命,我的老爷子有血债,一颗子弹要了小命,我就结下了杀父之仇,一直等机会想报此仇。

“爷们儿,你记住,要想干大事千万不能有儿女之情,女人是个害人精,千想到万想到,就没想到我的直接顶头上司坏在了女人手里,心一软投了降,为戴罪立功,我们这一拨一百多人全部拿下。落入法网的我,因为有电台,是骨干分子,被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功德林监狱关的是将军级的战犯,我是吃瓜落,最小的卒子,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耍大呢,下级向上级称官职,而且绝对服从,将军们也有英雄,也有败类,转风转舵的不少,没有多少时间,他比政府干部都革命。

“不过,待遇比老百姓强多了,吃的都比干部吃的好,共产党这一点我绝对服,哪像现在的官,比国民党还黑,不知道是谁的高招,一声令下不少人全发配到新疆,听说青海也有。虽然那时候条件恶劣,睡地窝子,吃的也惨,这罪都能受,惟一的就是和一帮残渣余孽在一起心里实在不舒服。咱是国军呀,他们是什么,渣滓,什么人都有,混杂在一起,真是瞧不起他们。那时候也分帮派,只是不是在明面,而是在暗地里,到今天我也整不明白,不管是什么人,一进来,全都是那么积极,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你说这人可能一下子就脱胎换骨吗,全是蒙事呢。共产党员不是傻子,昨天你还开着枪,今天就能拥抱共产党,鬼才相信呢。”

兆龙说:“看样子,您老人家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反革命了呀。”

那老头说:“那个时候人不是一般的积极,一份检查敢写三十页,开个批斗会,不喊哑自己的嗓子,那不叫进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共产党就应该把这号的全给毙了,留着干什么?小日本要回来了,他同样改得快。”

兆龙说:“现在的劳改队也一样的德性。”

郝老头说:“真正让我切切实实悔过的是两件事。一件事是一位老革命,奋不顾身地救我自己却负了伤,这条老命是他给我的;第二件事是造反派打倒了他,我去看他,他竟然握着我的手,拜托我去五十里地外的场部去报警,狱中有人趁乱暴狱,当时他被打断了七根肋骨,腿也折了,根本走不动。这样如此的信任,我还以为是给我下的套,一看他认真的样,横心一下跑着去了,并且立了大功。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认识到了共产党最讲认真二字,得人心得天下,这才明白八百万正规军为什么让农民打下了天下。我刑满后,成了家就了业,已经三代人了。今天的日子知足,可也有不顺心的事,原先穷是老百姓穷,如今富了,还是老百姓吃亏,连长做的事比当年的地主老财还霸道,团长更别提。土政策叫你今年见钱就见,不叫你见钱你还真没辙。我看哪,有点不对劲,有些抽抽了,咱爷们儿眼里不掺沙子。

“我这快入土的人了,正反统治的年代都经历过,什么坏事都见过,看什么事八九不离十,也有资格说这话。你爷们儿有些霸气,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做什么事不要招人恨,这是一;二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权力相当重要,有权什么事都挡不住;三是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缺陷都有致命的弱点,一旦抓住,不堪一击;四是见好就收,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五是不要高高在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六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你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的人;七是女人是最大的祸水,她可以让男人丧志;八是看一个人,从小事看大事,不孝敬父母的人不可交;九是干的事绝不要后悔,相信自己,关键是值与不值,要对得起自己;十是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任何人都如此。好了,也谈了这么多,都是废话,祝你小爷们儿因祸得福,东山再起,再见。”老头站起来,又向前跑去。

第151节:四支队发生暴狱

望着老就业的背影,让兆龙自认为学到了不少做人之道,他的言论也让兆龙赞同,并且受益匪浅。奇遇让他长了学问。

回到支队收到了易军写来的信,大呼形势大好,有很多的空子可钻,而且社会风气完全是以钱铺路,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只有财富才能在社会立足。至于兆龙出去必须尽快适应,八几年的时代完完全全彻底结束,人的观念发生了质的变化,为了钱,可以不惜任何代价,而机会可以使人一夜落荒,也可使穷光蛋一夜暴富,世界风光无限好,施展本领任你狂。

看到这里,兆龙摇摇头,真不知外面会疯狂到什么程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国富带动人富。赚钱是人的基本需求,自己的起步绝对不可能与他相提并论,一切狂想都不现实,只有面对面地较量才可分出高低,于是,他回信将自己的观点回复过去,泼了些冷水给易军。

武警中队突然紧急集合,队长们也都到武器库领取枪支,兆龙搞不清发生什么事了,很奇怪,圈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瞧他们的严肃紧张的样,也不像搞演习呀,弄得他一团雾水。

董监叫他,赶紧飞跑过去。“殷兆龙,四支队发生暴狱,十一个贵州犯杀死同犯三名,队长两名。事搞大了,根本压不住,上报司法部、公安部,所有警力全部出动。这帮小子跑不远,反正一个也别想活,你哪也别溜达,老老实实在家,以防劳改处查哨,别给我添乱。”

兆龙从来就没有见过这阵势,道:“监狱长,带我观观景,也许这一辈子就赶上这一回,给个机会,再说,得有人打杂,指不定得守到什么时候呢。”

董监考虑足有五分钟:“行,你必须呆在我的车里,绝对不允许下车,给我惹事,你就别出去了,拿四个水桶装满水,让大金子准备三百个馍馍,把大班的饭都拿上,夜里让大伙房补上,带些咸菜。”

“圈里都是大馒头,行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都在布控,哪有工夫管吃饭呀?只有咱们自己作准备,这帮子头上乌纱帽肯定是戴不住了,你快去吧。”

夜色中,警笛声声,据说是现场指挥部作出的决定,壮大声威,逼这帮人自己出来,从心理上给以震慑作用。兆龙挤在后面护着四桶水别洒出来。行至公路,不知从哪冒出那么多的警车,打开车灯,约一百米一辆,警报器尖鸣,一辆一辆排下去,一眼望不到头。监狱长的专车里,刘科长守着电台,对兆龙说:“已经形成了方圆三百公里的包围圈,四道警戒线,肯定跑不掉的,关键是上面什么意思,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兆龙问他:“别在意呀,这队长也够车子的,那么多警戒线,还有武警准是睡着了,不漏岗,怎么可能跑得出去?”

董监说:“谁说不是呢,看样子咱们支队夜里上双岗是正确的,一松懈肯定出事。殷兆龙我把话放着,你们每一个队员绝对都闪过跑的念头,如果错了,打我的头。”

兆龙没有回答,他心里明白监狱长说的一点没错,但有些逆反心理,没吱声。

董监好像看出了什么:“殷兆龙,你别不高兴,假如换上我,也会有这个念头的,谁愿意没有自由呀,自尊心还挺强,算我没说。你想想,今儿要是换上你,应该怎么跑?”

兆龙苦笑着:“今儿我算来对了,您拿我干上了。要是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按常规是往外围跑,但是我会往回跑。为什么?事情这么大,围得铁桶一般,杀一个回马枪,在最危险的发生地呆着出奇制胜,谁也不会想到,也不可能围上十天半个月。既然那么长的时间,就有松懈的空子可钻,人全打散,各走各的,目标小还容易躲藏。这时候还饿不死,地里什么都有,完全可以生存。”监狱长对刘科长说:“听见了吧,咱们支队卧着苍龙呢,怎么这么危险的超级分子,竟然在咱们眼皮底下,伪装得真够深的。”说完,自己先咯咯大笑,停顿片刻严肃地说:“这帮混蛋早有预谋了,然后叫值班队长说是有急病,骗进来又是一条人命,然后走到值班室,将另一值班员搞掉,没跑,百分之百的。武警哨兵肯定是睡死过去了,该着他们命好,逃了出来,也该他们命不好,换岗的哨兵去值班室要水喝,才发现,这才鸣枪报警。要是碰上殷兆龙、易军这号人,非得拿钥匙把全监室门都打开不可。”

兆龙说:“您老把我们说得那么坏。我估计跑不远,为什么呢?他们都在大班干活,根本没机会接触外界,地形肯定不熟,而且只要没有专业训练过的人,方向肯定认不准,所以迷路有相当大的可能。”

刘科长说:“有理,能当狱政侦查员了。”

董监说:“哼,长了毛比猴都精,还别说真不是胡咧咧,正儿八经有几分道理呢。”

塞外的夜风刺骨的凉,算是兆龙有远见拿了几件大衣,还真挺顶呛。只是苦了武警战士,在敞篷大卡车上站了一夜,军队就是军队,纪律性是第一位的,没有命令,没有一个人下车避风。

天一亮,指挥部下命令,开始了大搜捕,所有参战人员排成横排向正前方挺进。兆龙在车里看着观景,对监狱长说:“您看,端着枪跟鬼子进村似的,还挺逗。”

监狱长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说罢命令司机紧随其后,搜索的速度极快,两千武警和干警并排持枪,刺刀明光闪亮,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齐刷刷地迈进。

第152节:将此二人枪毙

连队、山坡、山丘、排碱渠、树林一道道闪过,没有任何进展,按照指示,在逐渐缩小包围圈。越往前走,兆龙就越感到气氛特别凝重,好像血腥味就在前面,尽管他历经过很多场面,而哪一次也没有今天心里显得格外沉,这多么杀人武器,面对着是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幕,马上就会发生。

突然,在视野里出现了黑色的人影,身上的衣着,兆龙是那么的熟悉,而孤零零的几个黑衣人,在两千多杀气腾腾的警装面前,显得那么无助,力量悬殊的几乎是零,兆龙想到了八个字:“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在距离黑衣人约三百米处,所有的武装全部压缩,快速形成了四道包围圈,上千个枪口,齐对着目标。很快十余辆沙漠王越野车飞驰到监狱长车旁,从车上下来了人,为首的警衔级别是一级警监,向敬礼的董监回着礼,随行的人员最低都是三监,相互敬礼握手之后,一级警监从车载电台上接过话筒,严肃认真地回答:“是,坚决执行。”

放下话筒,他简短有力地命令道:“立即向他们喊话,一分钟期限,部里指示,不投降立即全部正法,决不能留下罪恶的后患,活的不行,要死的,马上执行,刻不容缓。”

“鸣枪警告!”命令刚下,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空中回荡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限你们一分钟,限你们一分钟,举手投降,举手投降。”  喇叭正在传送着最后通牒。

兆龙清清楚楚地看见,几个人头凑在一起,显然正在商量。

“还有最后二十秒,还有最后二十秒。”警告的同时,所有举枪的人开始瞄准了。

突然从那边有抱着脑袋、随后又举起手跑过来两个人,剩下的人拿起了砖头、石头向武装人员砍了过来。一切都不用说了,零乱又急促的枪声响了起来,那几个黑色人影就像木偶似的,一个个眨眼之间全部打倒在地,很干脆,没有一个像是电影演的挣扎动作,罪犯的生命瞬间结束,而跑过来的两个人,也很快五花大绑押上了警车。

大批的警员陆续上车,只留下少部分人处理现场,一级警监也同随员上车离去。监狱长好像知道兆龙的心思,命令司机开车前往击毙现场。

九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很多的人身上都跟筛子差不多,血还在涌流着,看样子,中的枪弹还不少。有的还张着嘴,有的手里还拿着砖头、石块,有两个人跑丢了鞋,竟然还有一个人枪弹正中眉心,显然是狙击手神枪命中的。令兆龙惊奇的是,所有死去的人,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好像有话要说似的。从面目上,兆龙觉得每个人都不甘心,都不服气,现场正在拍照,兆龙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异常地冷,一股寒气从脚向上蹿着。

在回撤的路上,兆龙一言不发,眼睛盯着车外。董监递过一枝烟,又顺手拍了他一下:“殷兆龙,这就是活生生的事实,如果为他们可惜,那么死去的干警们呢?他们有父母双亲、妻儿老小,遭受如此残忍的毒手,难道干警的命不值钱吗?还有那三个不肯逃跑的队员,他们又招谁惹谁了?五条人命呀,就这么让他们剥夺了,打死他们,罪该万死。”

兆龙狠狠吸了一口烟,抬起头说:“监狱长,事情固然残酷,您理解错了,我在反思自己,父母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没等孝敬,就玩完了,这条路走得冤呀,不值,同时脑子也愚蠢到家了,换上我,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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