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谢谢领导。”底下的犯人心领神会,齐声:“谢谢领导关心。”送走了头头脑脑,剩下的赌局还在继续。
董监肯定了这帮人的工作,因为雷雨交加,只得停工停产,一再嘱咐肉一定要吃到这帮人嘴里。第二天,撮了个肚子齐歪。会过儿的人还窑了起来,真是会过日子,而白司务长更细,买了一大堆海带在里面,量挺大,而肉却切了一半,蒙了一群傻×,包括监狱长。不知内情的他,看着满满的一饭盒猪肉海带,还很满意,亲自给杂务组打了几水舀子。
等董监人一走,白司务长就拿出存的肉,让四宝子做了一顿香香的红烧肉。正宗地道的五花肉,煸的糖色适中,松软可口,就着大米饭,别提多香,汪中愣吃了三碗饭。
邮包拉了过来,新疆这圈有个不好的毛病,也是犯人自己惯出来的,一发邮包不少队长不开眼,围在四周,家乡烟、糖,谁都是明白人,不走个面儿说不过去,一走扇子面不要紧,您说邮包有多少东西呀,是家人的一点心意,往往拿回去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被象征性地走面儿变相地切掉。碰上娄狱政,是个福气,听底下的中队讲,除了鞋、衣服,剩下的全部贡献,讲道理,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砖厂的风气挺正,有娄狱政把持,别的队长还不敢明目张胆,底下的事,娄狱政不能保证,能从自己手中过时,确保公正。但夹钱必须打招呼,否则一律充公,决不含糊。 兆龙的邮包是全支队出了名的,不但每月保证五条外烟,而且,食品五花八门,足足有二十公斤。费青青变着花样给他邮寄,最让队长眼红的就是价格昂贵、包装新颖的巧克力礼品盒,她知道兆龙最喜爱吃巧克力,所以,就出现了著名的“巧克力邮包”。
娄狱政是个直率快乐的年轻人,既正直又有年轻人的活泛劲,爱开玩笑,这一发邮包,不叫兆龙名字,直呼“巧克力邮包”。一下子就叫开了,成了兆龙的代名词。
兆龙档次高、货品丰富的邮包,每次都得在千元左右,是个超级大户,每次拿回来的时候,不少目光都紧紧地盯着,羡慕占据了心头,也同时怨自己没本事,形成了复杂的心理。
兆龙很开面,从领邮包时就打开整条的烟,碰上了赶上了就撒棵烟,大方地打开包,让对方挑食品,意思到了,只是接烟,没有不长眼睛的,只是一种形式。
倒是兆龙的哥们儿不管那么多,尤其是黑头,什么好拿什么,其他的人也一样,但是没人动他的巧克力盒,知道他的偏食,所以罐头、广东香肠、肉制品,净是伙食团的菜。
兆龙打开费青青的信:“兆龙,见信如面,十分惦记,随着你的刑期期满临近,老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慢,想到快要见着你了,心里老是有些不安,生怕你哥们儿仗义“拔闯”,惹出什么事端。北京的房子是我买下的,就等你回来装修,不求什么,只求安稳,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已经够了,但求你平安回京。”信很短,却道出了她的忧虑,可不是,后年这时候就到期了,以前的事就像昨天发生一样,一晃过得真快。自己也真不知道怎样面对费青青本人,到时再说吧,兆龙放下了信。
突然喊出工,原来是支援重灾区,泥石流堵住了公路,前往抢险。哈德门发话了:“这顿肉不是好吃的,看看,事来了吧。”
黑头也说:“本来嘛,不会做亏本买卖的,这便宜劳动力不使白不使,养着你门儿都没有。”
队伍急冲冲拉了出去,不但砖厂,别的中队也去了,远远的大良子叫着兆龙:“兄弟,跑到这儿来了,我们都干了两天了,晚上从军队借的帐篷,这活呀,得干几天,不少土方呢。听说你们出外创收,一个小世外桃源,挺滋润,牛,不像我们命不好,跟土坷垃棉花叫劲,看见白色,我都条件反射,你信不信?”
“这鬼地,忍着吧。”兆龙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因为活儿紧,哥儿俩又暂时分开了,都各自拿着点名册,扯着嗓子点着名。
地方政府也不含糊,派专人送饭,大米饭、红烧肉,量足得很,这样一来倒让犯人们有了干劲,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加大了力度,工作量逐渐见成效,只干了四天,道路通行了。为此县政府特地加以慰问,请来一个三流的流行演出团,村里的老乡也沾了光,弄得挺乐和,平安度过了非常时期。圈里很奇怪,不怕的事倒没事,越怕的事越发生,坯场和进出窑是两个区队,打坯的一收工,另一个区队也正忙着收工具,小哨们随着人群的集中,正压缩着往下走。狗日的佟天学趁着乱劲儿,在那个关键的结合部,看见小哨拔旗低头的空当,身子一滚进了高粱地,由于时间短,动作快,傻小哨没注意,还大大咧咧地往下走呢。等点了三次都缺个人,兆龙急了,赶紧在各坯道找,没有,上坡的修车房也没有,肯定跑人了。事后分析,在那一瞬间,占据最佳位置的武警肯定脱岗,没有站岗,坐着来了,所以,视线就没有进入,否则,根本不可能看不见。
第125节:坏人中的精英
武警放了枪,报警,闻讯赶来的汪中命令将犯人带回,留下小哨,杂务组全体出动,一个犯人一个武警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扩展,组织两个分队,一组包围高粱地,一组上公路拦截车辆,打电话通知支队支援。
兆龙跟着汪中,白司务长、娄狱政和四个武警顺着高粱地摸了上去,自己提了根警棍和一名武警守候在一条土路上,送饭的四宝子传来消息,洗衣服的大嫂见过佟天学这孙子,往公路跑去,已通知县公安局在路上截击。他们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又不能离开,万一这孙子再调回头来,只得守株待兔。守了一天一夜,也没什么收获,收兵了。兆龙很疲惫地回到院里,竟听到一个决定:所有在职的责任人,都到区队锻炼一个月,气得黑头头一个跳出来骂:“卸磨杀驴,装三孙子,跑的还少,都他妈的跑了才好呢。”
都都也不服气:“这不明摆着,让人骑着走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以后谁敢给他们干呀?真够丫挺的。”
四宝子说:“早就说跟他们应该有距离,翻脸比谁都快,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哈德门说:“不行,咱得找找汪中,不能就这么算了,拿咱哥们儿开刀,不服。”
兆龙劝着:“毕竟是从咱们旁边溜走的,找他们也不在理。你们今年都有戏,千万别折腾,要不全毁了。我去说说,能保一个保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乱,让川犯得了逞,那才是大事呀。”兆龙找了汪中,又去见了监狱长,再三解释,并自己承担责任,主动要求去区队锻炼,总算留下了四宝子、都都,其他人都下区队。川犯们有的还真记恨兆龙他们,有的人就公开庆祝,黑头要冲上去,被兆龙拦住了。
兆龙分的工种是往坯板上撒沙子,计车数,没两天半,川犯曹海就跳出来,愣告诉兆龙没计算对,少一车,过去将黑板掀了,说他不公平。马上就有三个人相继跳出来,号称铁盘子的赵铁、狗子厉永生、青河蔡大青,全部朝兆龙拥去,没等兆龙动手,从背后跳出四宝子。几个漂亮的跤活儿将他们摔在地上:“孙子,不服的一起上,反了你们了,倒有点风吹草动你们就闹上了,想背后踩人,老虎×煽哨,吹猛子呢。告诉你们,我在这一天,就没你们的戏唱。如果都想好好混,就踏实点。”他过去踩着曹海的脑袋:“川娃子,给老子将黑板扶起来,赔礼道歉。”不容解辩,又一个利落的兔子蹬鹰,将曹海重重地飞踢出去,赶上两步踩着他的脸:“说!”曹海憋着气:“我错了。”“大声点!”“我错了。”“你们丫都听着点,不要当小人,狗眼看人低,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飞不了跑不了,想蹦就跳,没份儿的你就卧着,别一天没事找事。”又对兆龙说:“兄弟,叫板就灭,跟他们甭客气,有事说话!”扭头走了。
都都知道了这事,对兆龙说:“看不出有些铁叉子劲,以前把他看低了。”
黑头说:“真的哎,有点利落劲,小跤玩得不赖,是个料,交个朋友够格。”
兆龙说:“有时候呢,都挺奇怪的,人可以改变自己,更何况真正的流氓集义气、魄力、胆量、正气于一身,流氓怎么了,坏人也是人。流氓就是坏人中的精英,敢爱,敢恨,敢作,敢当。”
由于汪中从中调解,向监狱长重申现在杂务的重要性,董监终于答应一周后恢复这些人的职责,惩罚不是目的,关键是以此为戒。劳动队最忌讳的事发生了,谁也不痛快,当家人更是如此,但是,没有深究干部和武警失职的根源,着实令人不服气。哪个犯人没有过脱逃的念头,只不过时机和条件都不具备,假如说推倒围墙,跑出去再抓,相信没有一个人留在墙内,失去自由是人的最大不幸,更何况这些没长舌的人精,铤而走险,侥幸是他们的最大的心理特征。与这些人打交道,假若用正常人的状态和心理相对应,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说教只是一种形式,最不适用的教条主义。应该以情以理打动他们,真正把他们当成人看待,让他们有生活的希望。至于打与罚只是肉体上的惩罚,而从根本上真正自觉认识到这一切是非常难的,敌对的抵触的心理很难让他们复苏,所以,监狱只是法律体现惩罚的场所,从根本上化解根深蒂固的犯罪中止,完全可以说接近零。因为,大多数人看不到希望所在,他们是社会上底层的特殊另类,虽然不是天生的罪犯,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们代表着罪恶。一成不变的观念和世俗,使他们得不到理解和关爱,得不到公正的重新生活的权利,他们背着进过圈的历史和邪性,物极必反,很多的人由此逆反,更加疯狂地走向灭亡。社会应该承担责任,他们是社会的一分子,是不是应该真正将他们纳入社会之中,是不是应该真正将他们改造和拯救过来,他们也是人。兆龙每天都在苦苦思索着这些问题,因为不久的将来,他将要面对社会,何去何从,不得不想。没有人没有思想,没有人不着眼于未来,能不能融入社会,而这个社会是否歧视,是否接纳这些底子潮的人,是否有容身之地,而生存于社会的起点和方式究竟如何,都是个未知数。
追捕佟天学的人回来了,在所有的交通要道都派了人堵截,包括长途汽车站、火车站,结果一无所获。只得发传真,通知他居住地的公安机关,通报协查,这件事也就这样了,黑不提不提地翻了页。
第126节:丰满激情的人性
生产任务提前并超额完成,打道回府之前厂长还挺仁义,知道这帮人苦,特意杀了两口猪,给这帮人改善生活,弄个不错的结局。
回去照例是浩浩荡荡,畅通无阻。兆龙坐在大轿车里,和黑头戴着一副铐子,冷不丁的还挺别扭,一路上默默无语。等到驶达砖厂中队门里,武警撒开警戒线,往车下押解时,他还低头机械地随人群走动,以至于易军叫了他两声,才清醒。
易军进了号:“怎么了哥们儿,跑了一个人就心情这么沉重,别自寻烦恼,劳改队哪有不跑人的,几个月不见,没着没落的,让哥们儿望穿双眼,知道的是哥们儿,不知道以为同性恋呢。”一句话把兆龙逗乐了,情绪也渐渐平和了。
黑头说他:“兄弟,是不是想咱们小弟妹,实在不行来个接见,搞得这么深沉,换上我们哥儿几个,还不得死去。”
兆龙苦笑道:“不是那一回事,挺自由自在的,突然猛一下戴上那么个鸡巴玩意儿,挺别扭,别把哥们儿看得那么低。”
易军告诉他们:“今年9月份,贵州来一批一个专列,咱们支队五百,两个月以后就接档案接人,砖厂也分一百五,这一下川贵大聚齐呀。”
哈德门说:“尿不过二尺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不行就招呼,这帮人,就得武力相加,跟他们没理可讲。”
一听到这消息,兆龙异常兴奋:“真得拿他们开开刀,佟天学的事弄得我特别扭,你说他妈的跑人跟咱们有什么责任,武警的枪全是烧火棍,人也是傻得不能再傻,那么宽的视线,愣漏了。”
都都冒出一句:“没准班长受贿了,故意放走了,真保不齐。”这一想法,倒没想到,哥儿几个却开心极了。
人都回来了,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编制,兆龙他们又回到了老岗位,各司其职。由于生产计划没有安排人不可能吃闲饭让你待着,就出去打零工,田间管理。这一外出可如临大敌,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单队长加倍,武警也是双倍警戒,而尹指也严令杂务组必须随队出工,什么都不许干,只负责点名,压缩到每十分钟点一次,确保安全第一。
今天去的是关系户团政委的小姨子的亲家爹的哥哥的老亲家,瞧这弯绕的,可逮着这少花钱多出力的便宜了,这家也绝,每一块地头上,都放着俩肉罐头,说是奖励干在前面的,川犯们就瞄上了它,一个劲儿往上蹿,在田间干活,都是有人干到一百米头上,警戒旗往前放,赵铁这小子跟装了马达似的,一个劲地往前蹿,并让小哨赶紧挪旗,后面还有十几个人紧跟他玩着命,要力夺肉罐头。
小哨大锛儿头作了难,挪吧武警不愿意战线太长,不挪吧,辛辛苦苦的玩命赶名次,捞个荤腥,弄得左右为难。赵铁急了:“你是不是跟我们过不去呀,太阳底下这么暴晒,在土里面滚,满手都绿绿的,洗都洗不下去,想捞点肉吃,你们都装大个的,放不放旗,不放旗今儿就干你。”说完,人就跳了起来,手里拿着小铁铲,前面一炸,后面过来十几个川军,都围向大锛儿头,战斗一触即发。
兆龙跑了过来,站在大锛儿头的前面:“赵铁,你是不是真缺揍呀,上次没练舒服你,今儿又假充大铆钉,不就俩罐头吗,弄得你孙子连命都想搭进去,大锛儿头,你给我靠一边去。”一下子将警戒旗拔了出来,这插小红旗的底端是好钢打造的,非常尖利,平时小哨们也闲着无聊,经常站着把哨拔出来打磨,要把人穿个洞,玩似的。
兆龙指着赵铁:“你是个爷们儿你就往上冲。”又扭头对熟悉的武警说:“秦班长,你别开枪,今儿我就收拾收拾他,让他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武警能控制局面,又是老兵,倒想看看这场龙虎斗,也没吱声,摇头不算点头算,默认了。
看着赵铁三孙子样,眼睛老盯着兆龙手中的家伙。兆龙乐了:“你真够操的,就你这德性还出来叫份儿,给你三分钟,不练就算了。你说你,俩罐头就这小样,至于吗?”
双方对峙,赵铁还真犯含糊,时间已到。将小旗退给大锛儿头的兆龙语气很沉稳:“赵铁,人都掉坑里了,长点志气,别让队长们看不起咱们,真想吃肉,跟哥们儿说一声,这不算什么,没什么寒碜,别让他们看笑话。大锛儿头,呆会儿到四宝那儿,拿俩罐头,就说我说的,给赵铁拿过去。兄弟,不要分得那么清楚,其实咱们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身份,谁也比谁高不了哪去,自相残杀,没劲。”他转身走了。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甚至兆龙自己都忘记了,过了半个多月,赵铁拿着报纸包到杂务组找他:“殷哥,这是我们家乡自己做的腊肠,又麻又辣,是兄弟的心意。过去是兄弟不对,老觉得是北京人欺负我们,仔细一想,还是我们自己没混好,谁都不赖。”
兆龙很直:“行,咱哥儿俩交个朋友,看得起老哥,有什么为难事就来,肉就拿回去吧,大班不容易,哥哥不能虎口夺食呀。”
“多少是个心意,要不收就扔了。”
“好好好,我收下。”兆龙不能再推辞了,晚上让哈德门送过去两个肉菜,算做答谢。圈里是怪地方,有时候,能反目为仇势不两立,有的时候,好起来冤家能穿一条裤子,所以说,这些人是有着丰满激情的人性。换一个角度说,假若是您,被逼得无法活了,失去了理智,也同样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换汤不会换药的。
第127节:给殷兆龙一个惊喜
星期天,支队机关都休息了,监狱长和政委都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妈,狱政科长高严留守值班室,二十四小时的电台离不开人,惟有启凡警花是外团的,还没有到休假时间,待班。
易军给刘科长打去开水,刚要离开,被启干事叫住,闲聊了起来。
“易军,你说你们里边的人都受了那么大的罪,干吗还要折腾呀,非要分出个上下,伤了自己不说,给别人弄坏了,还得加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您就老外了,圈里也是个小社会,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边齐呢,何况人呢。到哪儿都得三六九等,在这个鬼地方,你不招他他招你,不争出个名堂,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你们总得为自己负责,为自己的家人负责吧,他们经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您整个一个管教干部,改行吧,别打字,到狱政科肯定是个说教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