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42节

“我跟你说,哥们儿,真不是变态,凭什么他们要山得山,要水得水,国家的就是他们家的,老百姓凭什么生下来就吃苦,我爸我妈死的不是一般冤,哪儿他妈有包公呀?扯淡!你记住了,什么监狱也改造不了我,已经根深蒂固了。哎,我直,你别在意,你的孝给谁戴的?”

“我姥姥,一个最亲的人,别问了。”易军一下变了脸走开,剩下愣愣的小二黑。

罗克脱逃了,轰动了整个监狱,这是监狱历史上第一个逃出去的人。

“殷兆龙,你要学好,真是个当警察的坯子,你的预感太灵,也避免我的饭碗被砸,那孙子太贼,也怪所有的环节都大意,要不,真没有机会。先是他们队长太大意,他媳妇跟人跑了,他妈的信不应该检查完交给他。其次,没有派专人盯着他。这家伙从天花板爬了出去,特从容还撬了人民银行代办处,拿了五百多现金。他选择的是雨天,时间选择在天蒙蒙亮,正是人困乏的时候,用一块塑料布搭在电网上,拿了两只废塑料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胆大心细的人,爬上岗楼,也该他成功,武警睡得跟死狗一样,愣翻过了围墙。他选择了监狱与家属楼的结合部,他知道往正面走还有两道警戒线和两道门岗,而是走的相反方向,偷了一辆自行车,穿着一身运动秋衣,将钉的布条撕了,边推着自行车,边喊着一二一,大摇大摆大大方方就这么出去了,雨也大,武警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任何怀疑眼睁着放跑了。真是应了你的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能小看你呀。”马长胜感叹地对兆龙说。

兆龙接上话:“我分析,这小子从来监狱那天起,没有一天不考虑跑的事,天算人算,机会全在里面。马中,这里面的人真不可小看,不是人精没资格进来。”

“我马上要参加追捕队的行动,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早打招呼。”马中匆匆走了。

这两天,所有的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臭嘴说出什么没把门的话,抓住把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议论的多,经常的牢骚话锣边话一句也没有,都很敏感,外面的事儿根本不聊,怕别人当企图立功扎针。

圈里的人都有着狐狸般的狡猾,既有高超的防范意识,也有绝妙的保护意识。

一周后,马中又将兆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直截了当:“人抓住了,你听我给你讲呀,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移交公安局去办,现在哪单位出事哪单位自己追捕。劳动局的车全出动了,罗克媳妇享受总统级的待遇,上班有六个队长陪同,下班有六个队长护送,最受罪的是我们,我们负责在他媳妇家蹲守,不许有亮光,不许谈话,更不许抽烟,从那天到现在。最受罪的是开车巡视的,二十四小时吃喝都在车上,全市通缉协查通报,丫跑到怀柔山里头,没吃没喝,偷到老乡家,让人家堵在屋里,农民还讲什么道理,一顿臭揍,本想打完了让他滚蛋,可是腿打断了,走不动,这才报告派出所。等赶到那儿,人都认不出来了,脸跟血葫芦似的,两眼全封,是他自己叫出我的名字,才确认无误,人被拉回来。单独关押着,三人一班,估计够呛,脱逃、盗窃,动了手就是抢劫,还偷银行,还要抓典型,怎么样,够写一个纪实了吧?你回去吧,让你有个新鲜劲,我得睡,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睡觉。”

第76节:前所未有的轻松

兆龙跟易军讲了全部过程,临末加了句:“又一个我军忠诚的战士要牺牲。”

易军感觉浑身燥热,拿着脸盆去到厕所冲凉,推开门见“倒流”郑鸣裸着身子哼着小曲:“星期天的早上我多么快活,吃着早点我上了汽车,两个指头一哆嗦,一下子就是二百多……哎,兄弟也冲一把?”“哦,这天够一梦,都四十度了,车间怎么还干活呀,真他妈的受不了。”易军回答着。“受不了也得受,这是哪呀?是革命的大熔炉,知足吧兄弟,比农业圈强多了,给你个十来方土,甩锹活儿,不死也得扒层皮。”

易军顺着郑鸣的手,目光停在他内侧,各文着一名裸体女郎图案,两个女人的手都指向其生殖器。郑鸣感觉到易军的目光,得意扬扬地说:“正宗的‘二女托桃’,让她们丫永远地被我骑着。怎么样,文得不错吧,在青海遇上了一个北京老炮,祖传的玩艺,用五瓶酒换的。您看,活灵活现的,跟他妈的真人一样,你看这身材,再看看这盘多亮,牛×死了。”

“它总得有个说法吧,总得代表点什么寓意?”

“嘿,一看你就是个雏,有的人咸着淡疼,像什么老虎下山呀、刻字呀,什么都有,还有龙呀,玩意是玩意,但是真正像我这样大家的真品可不多,我这是表达我的心声。”

“你是有什么刻骨仇恨吧?”

“你还真说对了,兄弟,哥哥我三次都是为了女人,可三个女人全跑了,这女人就是祸水,你为她拼死拼活的,人得讲点良心吧,呸,女人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你记住了兄弟,千万不能相信女人的话,这帮娘们儿,当你有钱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粘在你身上,而你身处逆境危的时候,就狗×都不是了,什么山盟海誓,什么磕终身,都是他妈扯淡,你不信?这年头没有大人头,你就是孙子,所以就得逮机会,狠狠捞一把,玩遍所有的娘们儿,解解我心头之恨。你有钱,说东她不敢往西,说北不敢往南,就是咱哥们儿八十岁,也能照玩不误,只要人民币大大的,什么样的没有,只要肯吐血,你就招呼吧。”

易军对郑鸣振振有词的解释,点点头,虽然露骨些,但有许多赞同的地方,更何况自己也有相似之处,他情不自禁想到了那双苍白的手,无助企盼的脸,那个跟他一样在监狱忍受折磨的女孩。从某种意义上,自己也尝试了罚没自由的滋味,对她的恨或多或少减轻了许多。毕竟严酷的惩罚,时间的消磨,应该对她有所见谅,只是自己要寻找机会。司法程序,权力腐败,肯定有漏洞可钻,加之干妈的努力,回归社会不是很难的事情。只有争取自己的自由,才可以帮她解脱磨难,时间会淡泊一切恩恩怨怨,也许大家都有错,应该抛弃前嫌,往好日子奔,生活在不公的社会,已经留下了不少遗憾,没有理由再因此互相残杀。

易军是这样的处世哲学,但是以后的变迁,使他变成了一个冷酷、恶毒、奸诈,甚至不惜一切创造罪恶的人。

没多长时间监狱长退了下来,新老交替,监狱也因人事调动,干部对监管工作由严变松,犯人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号里边熙熙攘攘,乱七八糟,串号已经习以为常。徐德禄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唱着囚歌:“一不该啊二不该,你不该一门心思想发财,想要发财自己挣也没关系啊,你不该偷偷摸摸往邪路上走。三不该呀四不该,你不该把手伸到他人兜里来,把手伸到他人兜里也没关系啊,你不该把那钱包偷出来。五不该呀六不该,你不该偷不成把人揍,把人揍了也没关系啊,你不该把那个人儿往死里揍。七不该啊八不该,你不该打伤人后又灭口,杀人灭口是死罪呀,你不该自己走上断头台。九不该啊十不该,你不该留下妻儿没人管,孤儿寡母苦伶仃啊,你可让妻子儿女怎么活?”

“倒流”张山接上:“净玩虚的,你配有儿女,在外面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圈里的常客就千不该万不该,就应该给你丫冒了。”

“杀了没关系,死的时候就让你当垫背的。”徐德禄也不示弱地反击着,“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那女的十八岁呀,美貌……”

“别他妈酸了,下来侃会儿。”张山将徐德禄拽下来,不小心,将徐德禄摔在地上,引起哄堂大笑。“哥们儿,真不是成心的,罪过罪过。”张山直抱拳,给徐德禄沏了壶浓茶,算是赔罪。“兆龙,易军,过来喝口,正宗一百一两的。”

都都开心地说:“行,不错,整个一个茶话会,胡×乱侃,上税不要钱,许牛×不许抬杠。”

张山先吹上:“不是说你们嫩,都说这个扛电、那个禁打,真正的活儿你们没见过,挥手巾把那是个学问,用铐子先铐上,用毛巾一绑,上一道下一道,用力抓住一头的毛巾,使劲一甩,借着力道,毛巾脱落,人也飞出去,来个十个八个,人也就够劲了。”

后赶过来的曲学延插话:“嘿,雷哥们儿招多了,用老式电话,上下头一接,一左一右,整个一个电极,一摇那感觉,完全一个腾云驾雾,一打一个激灵,人也彻底趴下。”

大林子说:“我听说,七处有电刑,必须得一级批,专门是对付杀人的,死活扛,就用这法子撬开他的嘴。”

林子抢上话:“七处有地下室,有秘密枪决的,听说全是隔音的,一点响都没有,绝了。”

第77节:谁发到过新疆

都都道:“小日本那个能干的娘们儿,川岛芳子,中国名字叫……”

易军补上:“金碧辉。”

“对,就是这名,就是让国民党在咱们监狱枪毙的,就在花房前边那地方。”

兆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谁发到过新疆?”

“咱哥们儿呀,让个地。”众人挤了个位子,刚进来的麻庆山人模狗样地不由分说喝了口茶水,“八三年关的人扯了,国家没辙,得找地方呀,不知哪位高人出了个绝对高的主意,发配边疆,够绝的,死不了让你活受,哥们儿到死也忘不了这日子。八三年九月十七号,前一天宣布人名,当场有挺不住的晕了过去,别的我不知道,反正闹事的借机会颠丫子的大有人在。谁都没经历过呀,戈壁滩呀,一望无边,谁听了不犯怵呀,反正是破罐子破扔,磕死一泡稀了。十七号中午整理行李,每人发了一袋食品。到下午,开始了安全检查,一查不要紧,真有不少家伙,水果刀,锯条、小锤子,这帮孙子也傻×,这不是嘬死吗?这非常时候,行李必检查无异常。到了晚上,开始上家伙,两人一副,无期死缓是上下件,三十六斤的,够损的都带毛刺,得包上……”

哈德门插上一嘴:“那都是在咱们这儿现打的,锻工组连夜加的班,弄的。”

麻庆生嚷着,跟有功似的:“给棵好烟呀,哥们儿讲革命传统,也不意思意思……可能是快七点上了大轿子,警车多了去了,打着笛,那阵势可不小,大街上、胡同口,看热闹的人山人海,等一进站台,才知道是永定门火车站。那路上罪受的呀,熬了五天五夜,那他妈的电扇根本不管用,闷呀,水也供应不上。你说那是人,不是牲口。闹的事就多了,反正从一上车就较劲。也怪了,那几天队长真够能忍的,骂不还口,还挺殷勤。你们猜怎么着,那是怕出事,听说出发前都写了决心书和遗书,在车厢里不许出入,跟咱们待遇一样,后来听他们讲,别的地方犯人有一个车厢暴了,连队长在内,都给灭了,一个也没活。”

小崽周平好奇地问:“那边怎么样呀?”

麻庆山回答:“要讲起来呀,八天八夜也讲不完,像你这样的,不是说你小崽,还真扛不住,真正苦大仇深就是这拨人。也别说这些人出来心狠毒辣,那都是让那边逼的,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应,能活着回来,就是好样的。不是卖关子,而是提起那些事,打心里恨,刻骨铭心,咱聊别的吧。”兆龙拉了一把易军:“哥们儿,别听他们侃了,说一千道一万,没尝到什么滋味,没亲身经历,是不会体会到什么的,聊聊你吧。我没什么稀奇的,孤儿一个,长大后就跑了出来,一直到现在,你呢?”易军拿起烟点着:“一家一本难念的经,这一个大家族,最让我深深怀念与感激的,是我姥姥,一个最可亲可敬的老人,这个孝也是为她老人家戴的。”

兆龙忍不住问:“是不是上次在老莫那位老人?”

易军深情地说:“是的,可惜呀,生我一场的是爸妈,养我一切的是姥姥,而到最后……”他说不下去了,眼眶红润。

兆龙对他讲:“晚上进车间,咱们聊聊。”

晚上,兆龙特地炒了四个菜,准备了酒,易军开始讲起了往事:“寻根思源,还得从我父亲说起,他老人家是放牛娃,老家河北沧县,那地方人都习武,回民支队就在那儿拉起的队伍。受他们的影响,父亲十三岁就参了军,从县大队逐步升级到主力部队,打的是重机枪,到现在手还条件反射呢,然后又到警备一团,保卫毛主席。他们进了北京城,那时候,傅作义的旧部很混乱,破坏军纪的人极多,将我父亲他们插入部队,整顿军纪,整编成六十八军。抗美援朝爆发,父亲所在的军也上去了,而老爷子留了下来,根红苗正年纪又小,组织上挑选他们有意识培养。这些人有两条路,一是学技术,二是学文化,父亲选择了后者。那个时期的人组织观念强,积极上进,而他又勤奋刻苦,从一个无知没文化的庄稼汉,一步步努力,直至到刘伯承统帅的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毕业后到装甲兵学院任主任教员,专业是通信无线电,在国内军队中是顶尖的先进技术,这都是听我母亲讲的。我父亲人深沉、内向、厚道,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可什么事都有数。他下边有三个弟弟,天各一方。我母亲是咱老北京人,姥爷家做买卖,姑爷爷有钱,开汽车行的,姥爷既给他开美国大道奇,自己还撑着个小门脸。这可是个冷门,有名有姓,开在米市大街上,叫‘平心增’,这是租赁的行当,谁家有红白喜事,那么多请客的家伙,所以姥爷就提供桌椅板凳,八仙桌、八仙椅子,茶碗茶壶,那可都是全套的。姥爷家住的是一个大庙,里边有小四十户街坊,名副其实的大杂院。我记得小时候到正殿去玩,大半个屋子,堆得跟小山似的全是家具,码得到顶,放到现在值点银子。姥爷说,这是‘文革’后期落实政策退回来的,以前老鼻子了,都是姥爷自己置下的产业。那条案、八仙桌,个顶个的漆红色正,漂亮,绿豆盆,套碗餐具,红的红,蓝的蓝,精致的图案,地道。”

兆龙给易军点了棵烟,又对喝了一口,听他接着讲:“解放了,人都进步着呢,五五年我母亲参军,在部队当打字员,组织上一介绍,她和我父亲结婚,到现在相片还留着呢。两人都穿着苏式军装,登着大马靴,呢子军服,大壳帽,腰扎武装带。哥们儿,真不是吹牛×,老两口年轻的时候漂亮,是装甲兵的一位司令员当的介绍和主婚人,整个一个金童玉女。哈哈,喝一口。”

第78节:一大家子的生活

易军与兆龙举杯喝口酒,继续说了下去:“我姥姥家人口多,三个姨三个舅,生活困难呀。听我母亲讲,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姥姥和大舅经常饿昏在马路上,母亲大,排行老二,为了救济家里,经常在部队节衣缩食,省吃减用,换些粮票寄回家里,弄得她老人家浑身浮肿,幸亏那时候部队号召自给自足,开着车到内蒙古那边,开着机枪,扫黄羊吃,回来一分,就寄回姥姥家。母亲是个热心肠,军人出身,快人快语,将很多的爱和帮助给了弟弟妹妹,到今天一直受到姨、舅舅们的尊敬和爱戴。我生下来的时候,部队不允许带亲属,搞运动,生下来的第十七天,父母就将我送到姥姥家抚养。

“那个时候,姥爷、姥姥、姨、姨夫、舅、舅妈,都拿我当宝贝,尤其是姥姥,从我到北京,一直到我高中毕业都是跟姥姥在一起,没离开一天。老人特伟大,不但做这么多人的饭,拉扯我们这一辈的五个孩子,还在一个绣花厂上班,晚上还要拿活儿来,人工绣花,贴补家里。老人解放前都裹着脚,现在放开了,有鸡眼,经常看到她一拐一拐地辛劳,操持着这一大家子的生活。

“老北京过节有讲究,年三十前半个月,姥姥和我大舅事先蒸出一水缸的馒头、花卷、糖三角,而且还要将菜都做出来,冻在沙锅里,说是过节不动刀。姥姥做的菜棒极了,好吃,荠末堆、酱瓜、炖肉、烧茄子,现如今,没人继承,味就是不一样。尤其最好的是‘一锅热’,就是烫饭,那味,现在真是尝不上了,真的。”易军情不自禁地留下眼泪,兆龙很理解地静静感受着他的情感。

“小时候我最不懂事的就是,倚小卖小,总是抢着吃好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可当时为了贴补家里,姥姥和大舅就糊鞋盒子。哥们儿,你知道这加工活利润可低得很,累死累活干一个月,才几十块钱,那硬纸壳,折起来手可疼了,可总得干吧。想起当年姥姥和大舅一下一下的刷糨糊,一个一个地糊,到什么时候我也忘不了,这些全是一天的工作,劳累做饭的艰辛之后又干下的辛苦。小小的我,永远闹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就要受这罪,姥姥、大舅凭什么就要干这么多活儿,尤其是姥姥,拖着伤脚,奔波一天。哥们儿,十几人的饭菜呀,且得干一阵子,还要抚养我们五个小的,姥姥永远是微笑的,到今天,我也忘不掉。那时候,姥姥就有两个念想,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钱能不能花到明天。印象中,为了维持家用,姥姥借过院里所有的人家的钱,十几口人的吃喝拉撒,是姥姥在扛着肩膀支撑着。任何人都不知道,在我很小的年纪里,就萌发着一股仇恨,一种抱负,多少次都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孝敬老人,报答养育之恩,让姥姥吃好的,穿好的,不受累不受罪,这也对我以后走上社会为人处事有很直接的影响。

“我大姨是个幼儿园老师,她是我们家最漂亮的一个,姨夫是个体育老师。老人好玩,尤其是跳舞,那是她的最大的喜好。兆龙,老唱片你知道吗?就是硬胶木的老式唱片,为了保护这些珍贵的娱乐文化,她不惜装病装精神病,将暖壶打碎,赤脚踩在尖利的铁片上和热水上,将抄家的红卫兵吓走,自己也因此得了轻微精神病,还住过安定医院呢。我特喜欢去他们家,跟我们住的大杂院隔两个门,美妙的音乐,欢快的舞步,让我一切都感到新鲜。她家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小弟弟很早搞体育,练游泳的,家里跟供神仙似的,吃最好的,牛奶巧克力,他的零食,我和大姐姐雪梅都不能动和碰,小弟不常在家,住队训练。雪梅姐是我少时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我挺牛的,每天早晨一毛钱的早点钱,那是雷打不动,日子再怎么紧,姥姥都要给我挤出来,一个星期去吃一次上海小吃店三两饭团,或是翠华楼的一套炸焦圈,其他就是雪梅姐所在的春芳小吃店俩油饼一碗糖浆。雪梅姐和她爱人沈哥是一个单位的,一个卖油饼,一个炸油饼,哥们儿我享受最佳待遇,油饼比别人大一倍,糖浆随便喝。他们小组长不在的时候还能免上一次早餐费。外面人多,哥们儿可以坐在里面操作间吃刚炸热乎的。你说也邪性,那个时候,就这么点托雪梅姐的神气沾的小光,哥们儿特自豪,感觉特好,进去的时候都挺着胸,好像比吃早点的人都高了不少,现在想起来,真挺可笑的,那个时候,感觉真挺美好的,虽然穷,但挺找乐的,梅姐给了我很得意的童年少年的回忆。前几天给我来信,小沈哥哥当了副科长,雪梅姐经过自己的艰苦努力,已经当上了律师,我真为他们二人高兴。活得挺不容易的,人家也争气,这背后有多少苦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母亲只有一年一次的探亲假,每次回来很陌生,吓得我往姥姥怀里扎,但是一身的军装特吸引我,那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也是最高兴的事,父母拉着我去王府井,一大堆小人书属于我,别的就不考虑了,根本就没想过与父母团聚亲热,以致母亲每次走都热泪满面。小,什么不懂,只有他们才有酸甜苦辣的滋味,等他们回到北京,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大排行老三的是我大舅,中专毕业分配在首钢当工人,落下个风湿性关节炎。姨舅当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打过我,骂过我,为这,姥姥没少跟他急,翻脸。大舅也疼我,每天清晨五点就要挤地铁,坐班车到石景山,任劳任怨帮助姥姥做家务。舅妈在平谷县马坊卫生院,二人经常天各一方,小表弟和我就成了他们房子的造反者。小时候我经常欺负小表弟,虽然打打闹闹,但是现在还挺留恋那时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男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大舅的叶子烟,哥们儿没少偷着抽,瞎闹,一两口就扔了,劲太大。到今天,老爷子和我的关系特好,也喜欢他跟我犯横,挺有意思的。”易军边回忆边与兆龙对着酒。“排行老四的是二舅,是个演员,去他家的好多人,现在都成了名人,他娶了个河北省的媳妇,舅妈精神,是个美人,姥爷不同意。俩孩子加上她都没有户口,姥爷挤对他们,不说话,二舅住在后院,我老去玩,还时不时偷点好吃的给两个小表弟吃。后来十几年的努力,户口终于上上了,姥爷流泪,破天荒地开了一桌,请他们全家过前边来吃饭,都团圆了,真不容易,挺感人的。哥们儿有个挺自豪的事,二舅最小的儿子,长得跟洋娃娃似的,还自来卷,我经常抱着他,喜欢得不得了,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男孩,特自豪地带他出去,在车上谁都要逗逗他,说他长绝了,长大之后还拍电视剧、电影。二舅认识人多,风趣,我们爷儿俩经常逗,特爱跟他在一起,还经常看他演出。你说可笑不可笑,兆龙,我往后台一站,感觉特神圣,好像自己是演员一样。小时候还跟二舅犯过浑,拿菜刀追过二舅,派出所都来人了,要不是二舅担着,就带走了。现在想起来,确实可笑,我和二舅感情特深。你是不是听烦了,没劲是吧?”

第79节:患难兄弟

兆龙赶紧说:“没有,没有,正上瘾呢,快讲,哥们儿没有你这福气,听听真棒,你丫赶紧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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