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的人随意躺在路边角落，头上戴着沉浸头盔；没钱维护义体而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沿街乞讨，眼中没有光，只剩下混沌。
别人随意丢掉的合成营业剂外壳，七八秒后就有十来个饥渴的流浪汉从街角出现争抢，就为了一点点残渣。要知道那种食物陆赧笙只在课本里见过，她从小锦衣玉食，每天都有厨师和营养师翻花样制作料理，菜品超时放置哪怕只有十分钟，也会被倒掉销毁。
下城区这种景象，已经完全超出她大脑能想象的范围。
当然，还不止这些。
还有毫不掩饰的、贪婪的恶意。
现在想也很好理解，独身一人又衣着不菲的女孩出现在那种地方，不啻于绵羊独自跑进饥肠辘辘的饿狼堆。
那些人堆着笑，语气恭敬，眼神却是贪婪。
陆赧笙很害怕，就跑，跑到没力气被堵在一个巷子里。
好在有人救了她。
那是一个拾荒的老人，面容枯槁衣衫褴褛。他用水管做成的手杖驱逐掉那些流浪汉，然后劈头盖脸毫不留情面训斥她，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
陆赧笙当时已经害怕到说不出话，只是一味发抖。
老人给了她食物，味道并不好，而且还让她在家里捱过晚上。
第二天，老人问出她家的位置后，决定亲自将她送到上城区与下城区的电梯口。
这期间还给她讲故事，一只猴子飞上天，把天兵天将们打倒的故事。
陆赧笙听得津津有味，同时认识到下城区也有贫穷但质朴的好人。
……
如果是教科书里的寓言，那到这里就可以结束。
女孩被好心人送回家，受到父亲教训母亲怜惜，最终认识到错误，再也不敢离家出走，后来在陪伴和爱意中慢慢长大。
可是，
拾荒老人带她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看见陆家快要急疯的保镖。
保镖们大喜过望，展现出极强的专业素养。
诱拐大小姐的拾荒老人被当场击毙，保镖们用最快速度带她返回‘安全区域’。
陆赧笙不记得那天自己怎么回的家，只记得一直哭闹，一直喊‘他救了我他是好人’。
事后，保镖们遭到处罚，被辞退了好几个。
理由并不是滥杀无辜，而是看管不力。
陆赧笙偷听家里保姆聊天，她父亲给了赔偿，老人唯一的儿子是个赌徒，转眼就把拿到的钱在赌场里输精光。
甚至连安葬都没有做到。
她闷闷不乐，想不通由头。
为了缓解宝贝女儿的郁闷，老爹贴心为她补办了生日宴会，全玫瑰城的名流都受到邀请。
陆赧笙老爹在宴会上大手一挥，成立以陆赧笙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基金会将致力于帮助下城区困顿的拾荒者。
那天的宴会上，所有人参与者都为小公主的善良而鼓掌。
大人物们聊着艺术和时政，星穹与未来，谈笑间捐出的善款，是那个老人拾荒十万年都挣不到的天文数字。
没人真正在乎老人，以及和老人一样下城区的居民。
他们贫穷，就任由他们贫穷；他们作恶，就任由他们作恶；他们沉沦，就任由他们腐烂，烂到泥巴根里。
死去的老人，谁替他伸张正义？
从那天开始陆赧笙就知道，她和光鲜亮丽的朋友、师长乃至家人都不是一类人。
他们不在乎逝去的生命，只在乎能否讨一个小女孩开心，能否让小女孩的父亲满意。
直到现在陆赧笙还会做噩梦。
梦见老人倒下时空洞而迷茫的眼神，那种痛彻心扉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如今她依旧过着优渥的生活，但再也不会把这些当做心安理得的东西。
如果要有人站出来才能让世界变好，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
忽然回想起曾经的往事让陆赧笙眼角出现一滴泪珠。
等滚烫流到脸颊，她才反应过当下的场合，付羲还在看着她。
于是陆赧笙转过头，倔强地开口说道：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走，琥珀！”
如果那年父亲没有忘记她的生日，她原本准备在宴会上表白来着……
陆赧笙从桌前站起，拉过琥珀的手就朝餐厅外面走。
才迈开两步，就被懒洋洋的声音叫住：
“慢着，陆赧笙你想走就走，花音琥珀是我公司旗下的员工，得留下来。”
陆赧笙怒道：
“付羲你想干什么？琥珀不是你的附属物！”
付羲掏掏耳朵：“我知道，她只是我的员工，我们都有独立且平等的人格。不过老板出差结束，准备向员工咨询工作很正常吧。”
花音琥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好闺蜜大金主，另一边是顶头上司大老板。
两个人她都得罪不起。
我该怎么办？走还是留？
在她纠结间，陆赧笙反倒又不急着走了。
她赌气般再度坐回位置上，动作和刚才的雨宫伊澄出奇相似。
说着抬起面前的鸡汤一饮而尽，烫得龇牙咧嘴。
“你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我替琥珀接着！”
付羲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即便知道眼前女孩的天真和幼稚，但没想到那么大人还和小孩子耍赖一个模样。
不过这些正和他意。
这两个人正是他想到三个破局点中的最后一个。
汤匙在碗中摇晃一圈，付羲不急不缓开口：
“我不在的时候，一伙胆大包天的赛博朋克闯进我的公司，绑走我最热门的偶像。我付羲可不是吃亏不管的人。”
他放下汤匙，分别朝两人望一眼：
“我会把他们揪出来，让他们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
“花音你当时和那伙赛博朋克接触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是你身边的‘玫瑰英雄’天降正义，把你救出来。”
陆赧笙瞪大眼睛：“你怎么知……不对哪里有什么玫瑰英雄，你在说什么？”
看她努力掩饰的样子，付羲不由得叹口气。
小姑娘，真以为在下城区当义警的事情隐藏很好？
你的机械工坊就在你家的地下室，能瞒得过陆野？
如果不是他开口，你哪能轻松搞到做装备的机械元件和材料。
付羲敢保证，玫瑰英雄每次出动的时候，暗处都有不少于二十个陆野安排的保镖，天上还有三组机动队随时准备出动。
真正有威胁的对象早就在靠近前被处理掉，就怕孩子出一点点事。
只有傻乎乎的的陆赧笙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是下城区伸张正义的暗夜使者。
所以说，这就是付羲不喜欢她的原因。
理想崇高不是坏事，可仅有理想看不清现实，很拖后腿的。
……
第89章 询问与直觉
陆赧笙并不是重点。
付羲没管还在一旁掩耳盗铃的陆赧笙，面对花音琥珀开口说道：
“花音，你和当时绑架你那伙赛博朋克认识么？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就绑架你。”
陆赧笙插进话来：
“也许是管人痴狂热粉呢，觊觎我家琥珀美貌；或者见琥珀热度高，想要绑票勒索赚一笔？”
感谢她的经历，陆赧笙没有变成那种“巨企都是坏人，底层可怜人都是好人”的二极管，当玫瑰英雄这段日子，她很清楚下城区混沌表面下的恶。
正义并不能让情况变好，秩序才能。
‘玫瑰英雄’只是临时尝试，她的最终目的是在下城区也建立起与上城区一样的秩序。
付羲没有理她，而是目不转睛看向花音琥珀。
花音琥珀在他问询的压力下，抿了抿嘴唇，承认道：
“老板，其实我与绑架我的人认识。”
蠢货才会在这种时候说一些‘我不知道’之类的话试图蒙混过关。
面前的人这么问，自然已经在心中假定结论。
既然已经认定你和绑架者有关系，那你最好真的有。
星际开拓时代虽然没有搜魂读心之类的魔幻技术，但想从一个人嘴里掏出消息还是很简单。别的不说，意识上传就是最直接的方式之一。
虽然目前意识上传技术还有致命缺陷，有感情的仿生人都是像付红缨那样直接以人脑作为数据处理中枢。
咳，扯远了。
付羲对花音琥珀的回答丝毫没有意外，游戏中花音琥珀绑架案只是新手剧情，没交代前因后果。
但就如他所说，夜行者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绑架一个上城区偶像。
倒是陆赧笙吃了一惊：
“这件事你没和我说过！”
花音琥珀看向她吗，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随即又转回来面对付羲：“绑架我的人，叫程赛。我是下城区出生，没当偶像之前与他认识。”
说着花音琥珀停顿片刻：
“以前程赛追求过我，用过各种手段……我拒绝了他。”
这话半真半假，她和程赛的确认识，却没说什么时候认识的。程赛喜欢她，虽然没挑明过，但也用一些傻傻的手段讨她欢心。
她没法帮程赛隐瞒他的存在，因为这会让她自己陷入危险。